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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瞳恐》第二章 偷窺失敗所必須承擔的

  偷窺這條路雖然談不上輝煌,但若真要給個評分,在昨晚以前,我肯定是偷窺界之中的達人。因為我不斷看到自己所追求的,更從來沒有因此被任何人給發現過。「失敗」二字對我而言,只不過是用來嚇阻新手的鬼故事而已。

  不過,就在昨晚,我首次嚐到了第一次失敗。

  然而在那當下,我並不覺得自己需要為此負責什麼,因為在這講求證據的時代裡,光憑一個人的片面之詞怎麼可能控訴得了任何人呢?再加上我還是一名女孩子。一名毫無前科的女孩子。

  在現代的法律中,對方的控訴無疑會以敗訴收場,而我更可以反控告回去對方不僅偷窺,更是「做賊的喊抓賊」、順便再告上一條毀謗。如果這種結果真要畫上失敗,那這也會是「最成功的失敗」。因為,我並不用為此付出任何責任。

  ——可是就在今早,我才發覺自己所需承擔的並非只是失敗而已。


 ◆            ◆



  「……這是怎麼回事啊?」

  鏡中的我一臉狼狽,有一半原因是昨天並沒有睡好,而有另一半原因則是出於我的左眼——滿布血絲的左眼。

  「看起來好可怕……」

  雖然眼睛的狀況駭人無比,但實際上卻一點感覺也沒有。無論是眨眼還是搓揉,我的左眼都與平常沒什麼兩樣。當然,映入眼簾的東西也都是毫無問題。看來,我並不能因此而隨便請假才是。

  ……不過,真要帶著這樣的眼睛去上班嗎?

 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,並在心中仔細設想那樣的畫面,臉色馬上沉了下來。先不說被關心熬夜與否,那些低級的男同事肯定會起鬨我長了針眼。而且還是特大號的。

  「這樣子我該怎麼上班啦!」

  對鏡中的自己如此抱怨,我還是得面臨即將上班的事實……也許,我該請一天假去看個醫生比較好?聲音裝得啞一些,就說是重感冒……不行,事後還是得拿出證明才行,總不能說去眼科那邊看感冒吧?

  可是,就這樣去上班,天曉得又要面臨什麼樣的玩笑。最近好不容易因為有新人的關係、才使得茶水間的八卦主題少了我,現在若因為這種狀況再度成為焦點,那可真不是開玩笑的。

  還是說,戴著墨鏡嗎?我是記得自己之前有買過一副完全沒用過的大墨鏡,但假這我真如此……夠了,我才不想當金門王被人取笑哩!

  「……看來,我還是只能乖乖請假嗎?用眼睛有問題……」

  我在洗手台前失落了好一陣子,畢竟這是面子與金錢之間的拉拔戰。在公司,全勤的人該月都可以額外領到五千塊的全勤獎金,對於獨自在台北生活的我而言,這無疑是一筆不小的金額。打從進入公司這幾個月以來,我從來沒有錯領過任何一筆。眼看這個月也快到月底了,我卻得因為這種事情請假……啊啊!可是我又不想被人取笑!這實在是……

  「……不過,我這眼睛又是怎麼弄成這樣的啊?」

  感染?刺激?回想起來,我實在不覺得自己有做過能將眼睛搞成這樣的事情。三餐我照常吃,電腦、電視也沒有使用太久,而且我有好一陣子沒看過書了,再加上睡覺也……等等,睡覺?

  話說回來,我昨晚又是怎麼睡覺的?

  今早醒來就一如往常的躺在床上,所以我也沒懷疑過自己昨天到底怎麼入睡的。然而仔細想想,對於昨晚就寢前的回憶我卻是一片模糊,只有依稀記得隔壁很吵,然後我就……然後我就怎麼樣了?

  當我一試著去努力回想時,頭就莫名一陣抽痛,耳朵深處也發生類似耳鳴般的痛楚,就連左眼也跟著開始跳了起來,內心更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顫慄感……怪怪,我究竟是怎麼了我?

  「討厭……討厭、討厭、討厭、討厭……討厭——!」

  對著鏡子,我歇斯底里的低聲吼叫。面對第一次碰到的問題,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,只能像現在這樣無意義的發洩情緒。即使喉嚨痠了、眼睛濕了、心中的委屈也難以平復了,我依然想不出任何解決辦法,只能任憑上班的時間到來……唉……也許,就這樣翹班也不會怎麼樣吧?反正公司內有些前輩說也不說就直接不來,最後也沒有怎麼樣……

  ……話雖如此,我依然什麼也不敢做,只能像現在這樣、站在鏡前獨自流淚。

  「……咦?」

  也不知道是哭累了、還是眼睛當真發生了問題。有那麼一瞬間,原本自己的視野忽然有了變化!

  閃動之中,我看到模糊的格紋線,在昏黑的光源下跳躍變動,且又恢復回原本的景象……我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,不過我肯定是累壞了!立即打開水龍頭,我馬上洗了把臉,一直到自己真正覺得清醒時才敢停下。

  「呃?」

  ……我仍然在作夢嗎?

  之所以如此懷疑,只因為這一切的變化太過於突然與詭異。當我再一次面對鏡中的自己時,原本通紅的左眼竟然……恢復了正常?

  我仔細看了看,甚至還揉了數次眼睛好做確認……沒有錯,我的左眼完全沒有任何問題!

  可是,剛剛是在作夢嗎?明明都站在同樣的地方,為什麼眨眼間卻會看到截然不同的結果?還有,自己突然所看到的又是什麼?純粹眼花而已嗎?

  「……嘛,現在沒事就好,不是嗎?」

  既然沒了問題,我馬上刷牙洗臉、梳妝打扮,換好衣服之後,急急忙忙提著包包便奪門而出。雖然可能會有點小遲到,但這卻遠比不用上班好太多了!

  現實生活的忙碌,馬上就讓這不愉快的早晨給忘至九霄雲外。繁雜的文書工作、茶水間的八卦調查、甚至於其他人丟臉的小動作,我一樣也不漏得看在眼裡。就像平常那樣。

  只不過,在這不久之後我才開始了解,今早的小小變化,不過只是個開頭。就像一切大變化到來之前所發生的預兆一樣。



 ◆            ◆



  一開始,那就像是幻覺。

  為什麼要說「像是幻覺」呢?因為就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,那到底真是幻覺與否。雖然我從未看過真正的幻覺到底是什麼,但那突然烙印在眼球上的景象,實在過於真實到讓人無法否決。

  而開始的時間,是在我開始上班之後的幾個小時。

  「呃……」

  啪……

  手中的原子筆落下,只因為突如其來的頭痛讓我再也無法握穩。下意識的,我扶住了腦門,只期望這陣抽痛趕快結束。

  然而,這並非只是普通的頭疼,而是像早晨那樣怪異的莫名疼痛……而且更為強烈了許多!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人在腦髓深處引爆了一個超微型的炸藥,雖然不足以致命,卻也夠讓人痛得死去活來……噢,天啊!

  「呼、呼、呼、呼……」

  抽痛仍然沒有結束,一次次的疼痛炸彈像是永不止息般。我乾脆就這麼趴了下來,也不去管周圍有沒有人發現。因為,我的雙耳早已因疼痛聽不進半點聲音,就連左眼也開始跳得飛快!

  緊接著,我看到了——

  「……啊?」

  那個人……是趙先生嗎?

  昏暗的房間內,到處堆滿了形形色色的雜物。空了的酒瓶、小山一樣的垃圾堆、牆壁上更貼滿了發黃變色的海報。林立的書櫃上放滿了不堪入目的書籍與光碟,地板上的衛生紙團我也不想再多說什麼。而趙先生矮胖的身軀就塞在這小小的空間內。

  僅穿著一件汗衫,衣服上早已因汗水而濡濕大半,腋下部份更有著難看的黃漬。他大汗淋漓、渾身散發出噁心年膩的熱氣,下半身更是露出滿是疙瘩的肥大臀部,看了讓我直作嘔。原本我想就這麼別過頭不再看下去,但眼前的景色卻不會因此消失。

  它就像是直接顯現在我眼球面前,逼我不停看下去。閉眼也不例外。

  就看趙先生的雙眼直盯著螢幕,隨著內容愈發煽情,他的雙眼簡直像是會隨時暴凸而出、並因此噴到螢幕上。而另一方面,他那大肚腩下的右手也動得更快,一大叢晦暗骯髒的捲毛就這麼抖動著……媽呀,我都快吐出來了!

  這到底是幻覺、或者純粹只是一場夢?我搞不懂,但我很慶幸自己只能「看的到」。

  我無法聽見螢幕裡的內容到底有多麼淫穢,我也無法聞見充斥於整個房間的腥臭。但光是這樣盯著趙先生的猥褻動作、就足以讓我三天吃不下任何東西……噁……我到底還要忍受這種畫面多久啊!

  「……咦?那是……」

  眼尖的我忽然發現到、對方握在手中所搓揉的東西不只是那話兒,甚至還抓著……內褲?

  粉紅色的薄紗上,帶著一個小紅色蝴蝶結,算是成熟中帶點可愛氛圍的款式,也是我相當喜歡的一款。回想起來,我最近一直找不到那條……等……等一下?不會吧?難道……

  那……那是我的內褲?

  「這……」

  天殺的!這個髒老頭竟然在拿我的內褲幹嘛?難怪我一直找不到!原來……原來就在這髒老頭的手上!

  「你這傢伙……」

  當我正準備破口大罵時,畫面忽然一個閃動。昏暗的房間消失了,趙先生變態的身影也不知去向,取而代之是總經理那張鐵青的臭臉。

  「大白天的,妳到底在幹嘛?」

  辦公室是一大片的靜謐。

  我望了望周圍,全都是傻眼的同事。如果我沒有猜錯,在看到幻覺的那幾秒,我肯定是跟著「神遊」了好一會兒。雖然看起來並沒有傷到任何人,但這突如其來的舉動、或多或少真會嚇壞哪些人也不一定。因為,他們的眼神都透露出同樣的訊息——有瘋子!

  「總經理,我……我好像……」

  一時間,身體本能性的閉上了嘴……剛剛的景象,會有人相信嗎?

  「……我應該是最近太累而出現了……不太舒服的現像。」

  「喔?那也真是怪了,其他人也做一樣的事,為什麼就只有妳會出問題呢?」

  「這……我……」

  突然,周圍又恢復了原本的熱鬧。然而這並不是因為大家又繼續工作,而是以我為中心、開始了一連串讓人難以忍受的舉動。指指點點、交頭接耳、竊竊私語。甚至,我還聽到有人笑出聲來,只因為我的情況實在太過於尷尬。理所當然,我先前所保持已久的自尊全數毀於一旦——只因為那該死的景象!

  而且更該死的是,我非但沒辦法跟人說明這個問題,只能完全被人給當成瘋子……開什麼玩笑呀!

  「嗯?怎麼?又不舒服了嗎?」

  怒氣不是化作拳頭,而是一滴又一滴豆大的淚珠。望著對方半開玩笑的歪斜嘴臉,我非但無法感到有趣,只能體會無盡的絕望與不甘。

  「嗯……我……身體不舒服而已,休息一下就好……」

  強忍住內心不斷翻滾的波濤,這是我第一次撒下自覺可恥的謊言。但,面對女性的淚水,總經理也只是不耐煩的回了一句:

  「既然這樣的話,妳要不要先請假好了?不然妳這樣子搞,其他同仁也沒辦法專心工作。」

  「……我會的,謝謝總經理。」

  「不會。還有,我希望這種事下回不要再發生了,好嗎?」

  「不會的。」

  擦去淚水、收好文件,我當即提起包包,便立刻在眾目睽睽之下、快步走出辦公室。不過,我並不是直奔公司門口,而是先到了化妝室裡頭。

  輕鬆的音樂仍在播放著,但這卻無法撫平我躁動的心。幸好裡頭沒有半個OL在這裡面鬼扯,不然我可能真會難以克制自己的情緒。

  接著,我也沒在意自己的臉上仍然有妝,逕自洗起了臉。

  為什麼會看到那種畫面?

  還有,畫面中所呈現的究竟是事實、還真純粹是我的幻想?

  回想起那種感覺,就跟早晨突然發生的異狀極為相似。無論是腦袋的抽痛、耳鳴、亦或者左眼的跳動,差別只在於早上時、我並沒有看見任何奇怪的景象。

  「……這只是我一時睡迷糊而已。」

  看著鏡中的自己,我如是道:

  「對,不是幻覺……我又沒有嗑藥,怎麼會有幻覺?一定是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讓我不小心打了瞌睡,才會作那種可怕的惡夢……對,惡夢,這一切都只是惡夢而已……我沒有事……沒有任何問題!」

  ……呃?

  當我再度看向鏡子時,有那麼一瞬間,我看到了截然不同的畫面。鏡中的人並非我,而是一名渾身狼狽的棕髮男子。他一臉恐懼的看向鏡中,但卻不是看著我,而是角落的……浴缸?

  滿是深紅的浴缸當中,一名戴著眼鏡的男子躺在裡頭,上半身更被人給開膛破肚……這到底怎麼搞的啊!我人明明就在公司的化妝室,怎麼可能會有什麼鬼浴缸……

  「……啊?」

  白色的門板井然有序,輕鬆的音樂也仍在耳際……剛剛那嚇人的浴缸又跑哪去了?

  再度轉過頭來,鏡中已不見方才那名男子,只剩下自己茫然的神情……話說,剛剛那個男的……好像就是住在隔壁的煩人傢伙?

  「我到底是哪裡有問題啊?」

  ——當下,我已經無法思考。



 ◆            ◆



  接下來該怎麼辦,其實我並不清楚。

  在我的人生中,從來沒有遇過如此怪事。雖然曾聽聞都市生活的壓力會讓許多人染上「心病」,但我從來不知道心病又是個怎樣的病狀。倘若隨時來一個真實到不行的幻覺,那這還真算是非常糟糕的症狀。

  不過,在無法證明幻覺的真實性之前,我也只能把它當作心病來看待。

  房東去偷房客的內褲來滿足自己?即使內褲遺失的時間點很湊巧,但在不知其真正為人的前提下,擅自去懷疑他人可算是非常要不得的行為。搞不好,那只是我對於房東推拖的態度感到憤怒、進而將之與內褲不見的事情重疊在一起而有了如此想像。

  而其中最有說服力……或者,也該說最難去相信其內容的幻覺,就是屬後面所看到的吧?隔壁的男子將人棄屍在自家浴缸。相對於這樣的內容,我自覺肯定是平常對之積怨已久所產生的精神錯亂。還記得他前一陣子的所作所為嗎?那樣的生活習慣肯定會逼瘋周遭的任何人!

  「這樣想想,我應該能跟他拿精神賠償囉?」

  雖說這只是一句玩笑話,但在此時能夠說出口,也證明了我內心對於如此現象的釋懷。不過,公司那邊看來又得花些時日去沖淡這些不好的回憶。

  即使走得有些尷尬,但事後想想,這樣平白無故多賺了一天假也不錯,而且,並非全公司的人都在偷偷取笑我,因為在我離開之前,還有些人帶著關心的語氣慰問、並要我好好在家休養。比起剛進公司時的慘況,現在真的比之前好太多了。

  「回去就好好放鬆吧?既然是心病的話,當然就是要讓心情休養一下囉?」

  哼著愉快的小調,我馬上回到了自己住的破舊公寓。然而,就在從大門走入的瞬間,我卻忽然跟趙先生撞了個正著!

  「……走路要看路呀!」

  丟了這麼一句話,趙先生便氣呼呼的離開了,而且還不忘搔了搔自己的大屁股。而等我回過神來時,才發現自己已經在原地傻愣了好一會兒。

  ……好吧,心裡雖然這麼想,但身體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打起冷顫。我對於先前在公司裡看到的畫面,我真的難以輕易釋懷……不行、不行!那不是真的,全都只是我的想像而已!我要冷靜!

  「呼——不過,他真的很討人厭。」

  擤了擤鼻子,趙先生身上那種濃烈的中年體臭實在讓人難以忍受。看來,我得為此去買個清香噴霧才行。如果每天都會碰到他,我的鼻子豈不是會因此爛掉?

  經過大門、穿過走廊,對面那小倆口的現場愛情動作片又開始播了個沒完。但這回我並沒有打算偷窺他們,畢竟最近他們都沒什麼新花招可看。只不過,走廊上只有他們兩人的淫聲浪語,總覺得似乎少了點什麼……啊,音樂!

  平常總是會聽到的煩人音樂,現在卻沒有半點聲響……嘛,也對,我今天很早就回來了,那個傢伙八成還睡死在床上吧?看來連老天都在眷顧著我、要我今天好好休息一下!

  抱著愉快的心情,一進屋內我便將高跟鞋給隨意踢開、跳到床上,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遙控器、打開電視機——登時,最為優良的舒壓時間馬上展開!

  電視機裡頭歡鬧的笑聲迴盪於整個房間,我也跟著放聲大笑了起來。雖然節目本身尋常無比,但在沒有工作壓力的情況下,卻讓人能夠更加的融入其中。

  只不過,不知道怎麼回事。隨著時間經過,我開始不再能隨著結目的節奏笑出聲來。

  有一種古怪的感覺自心底油然而生。與其說我在看電視,倒不如講我在「看著自己」看電視。就像是我在做了某種蠢事,而內心的某處正不斷的引以為恥,但自身的行動卻不會因此有任何改變……等等,為什麼我會突然有這種感覺?還是說……

  「……咦?」

  ——這不是感覺,而是我真的就這樣看著我自己!

  「怎麼回事?到底發生什麼事了?」

  看著自己在床上手忙腳亂的模樣雖然相當新鮮,但此時此刻我卻完全笑不出來,因為這並非是我出於自願,而是像被惡作劇一樣……還是非常惡質的惡作劇!

  不過,有誰能辦到這種惡作劇?很明顯,這絕對不是單單用「陷阱」二字就能輕易解釋,被下藥還比較有可能,但那又會是什麼時候發生……呀啊!

  「痛、痛、痛……搞什麼……」

  一個踩空,沒想到我就這麼從床上摔了下去。而當我從地上再次爬起時,原本古怪的視覺現象消失了。節目的主持人仍在哄堂大笑,而我卻只能呆坐在原地、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剛剛是怎麼回事?真是幻覺、還是我又不小心睡迷糊了?我眨了眨眼,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站起,隨即就是渾身一陣痠麻。為了預防萬一,我更揉了揉雙眼,並用力捏了一把自己的手臂——嗯,超痛!

  「……應該又是不小心打瞌睡了吧?」

  我自顧自傻笑道。搖了搖頭,精神狀況如此不濟可真不是鬧著玩的。為了避免自己再一次如此,我又去洗了一次臉……是我的錯覺嗎?總覺得今天總是在洗手台前度過。

  也或許是為了避免某些東西……例如在公司的化妝室、所看到的駭人幻覺,我還特別不去看鏡子。迅速洗了洗手之後,我便馬上走了出來、跳到床上,繼續我糜爛而頹廢的休假時間。

  可是,正當我繼續保持輕鬆愉快的心情時,一道聲響直接影響了我。

  那並非爆炸的轟然巨響、也不是易碎物品掉落所出現的磅然驟響。那是一陣又一陣難聽的悲鳴、好似恐怖電影的亡者低吟……噢,又來了。

  因為公寓的老舊,以至於牆壁的管線也跟著不穩當了起來。每當隔壁一開水龍頭,那難聽的流水聲就會陣陣傳出。而且要是熱水器也跟著開起來,那隆隆作響的聲音真會把人給搞到火大不已!

  但也真是難得。雖然現在已經中午,但我真沒想到他會有起床後刷牙洗臉的習慣?我還以為這傢伙已經邋遢到連牙刷都沒有哩!每次在走廊上碰到他,那一口黃牙總是令我記憶猶新。

  ……可是,以刷牙洗臉來說,他用水的時間也太久了點吧?

  從他開水以來,我已經一連看了兩個節目,但他卻不曾關水過。而且到一半時,他甚至也打開了熱水器,逼我不得不將電視聲音轉大來與之對抗!

  就在我終於受不了時,腦中忽然興起了一個念頭——為什麼不去看看這傢伙到底在搞什麼呢?只要從牆上的圓孔看過去,這一切疑問就一目瞭然了、不是嗎?雖然不清楚他到底真是在洗澡、還是打算把浴室變成游泳池。不過,從小洞沒有流出半滴水來看,很可能不是後者……嗯?

  「……」

  看了洞孔一眼,我馬上離開牆邊。眨眨眼、又搖了搖頭。我試著想讓自己放鬆,但左胸愈發激烈的跳動卻怎麼也無法停止,但我真的搞不清楚這究竟是幻覺、還是另一場可笑的夢。於是,在鎮定好心情,我又慢慢靠近了牆上的洞孔。

  水管的悲鳴仍在持續。

  熱水器的運轉從沒停止。

  ——而驚嚇,也在此時油然而生!

  「嗚……」

  我馬上摀住了嘴,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。但看著眼前的景象,牙齒間的打顫卻怎麼也無法停止,因為……因為……

  「那個人……不就是……」

  隔壁的男子蹲在地上,握著手中的鋼刷,他努力將地板給刷得發亮。然而,這種看似勤勞的舉動,我很清楚絕對不是為了愛乾淨,而是為了洗去所有不該存在的東西。例如一時衝動所造成的證據。

  ——例如,浴缸中那具男屍所遺留的證據。



 ◆            ◆



  窩在房間的角落動也不動,就像顆石頭。

  ……我好希望自己能變成一顆石頭。

  那到底是什麼?我知道台北很亂,畢竟大城市總是會有些亂象。飛車搶奪、恐怖情人、連續殺人魔……甚至於只要你有錢,街頭上更能直接買到難以想像的物品。從一小包白粉到一個人,像這樣的亂象每天都在電視上演,然而我卻只是用三兩句便能就此打發。因為,我根本不在現場。

  但,就算人在現場又如何?在台北的這段日子,火災、車禍,這種突發的事故一直都有親眼見過。可是在那當下,我依然能用兩三句話就此打發。因為,出事的並不是我。

  然而到了現在,你卻要跟我說,我的鄰居就是一名殺人犯?還是一名現行犯!

  「嗚……嗚嗚……」

  我應該報警嗎?無力的啜泣哽咽著喉嚨,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說明這樣的狀況,以及這樣的選擇到底正確與否。

  從這幾個月與鄰居的相處狀況看來,對方的狐群狗黨可說是一位比一位狂妄,要是我真報警了,他會知道是誰做的嗎?他會不會要他那群朋友把人揪出來呢?雖然我在偷窺時從來沒有被他發現過……等等,我真的從來也沒有被發現過嗎?

  原本遺忘的記憶緩緩浮上,隱藏於朦朧之中的真實挾帶著滿滿的滑膩厭惡。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,但對於睡前片刻的昏沉記憶,我只能體會到一股沉重的罪惡感。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人揪住了某種把柄,但你卻不清楚那個把柄到底是什麼祕密、甚至於揪住把柄的人會是誰,只能在無知之中擔心受怕!

  為什麼會突然這樣想?我實在是搞不懂。但當我一回想起方才的情景時,那一幕幕所刻畫得依然是如此清晰。流水聲、熱水器的燃燒聲、還有一次又一次刷洗地板的瘋狂……而且,躺在浴缸裡頭的人、到底是男子的什麼人?

  朋友?情敵?仇家?不惜將對方約到自己房裡、且加以殺害,先不論是什麼理由,但他們彼此肯定認識!而只不過是無辜鄰居的我,竟然就這麼隔著一道牆、捲入了他們的仇恨之中!

  ……我的天,這是哪一種三流小說的題材?我現在該怎麼辦?準備開始逃亡嗎?如此想著,我的眼淚更加止不住了。

  「那……都是真的囉?」

  回想起今早在公司所看到的景象,鏡子中那駭人的內容依然歷歷在目……這算是某種預知能力嗎?雖然不知道開啟條件為何,但卻能夠看見其他地方的景象……那麼,趙先生的景象也是真的嗎?

  一想到他拿著我的內褲做了那種事,我就不禁想要為此嘔吐。可是,隔壁此時所發生的事情、帶來的震撼卻遠超於此。內褲賊只會偷走你的內褲,但,殺人犯卻會隨時奪走你的命!

  當然,我也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了另一場幻覺、亦或者是惡夢。不過,無論我怎麼努力弄疼自己,都無法從中脫身而出。流水仍在悲鳴、熱水器依然運轉——而那一陣陣的刷洗聲也依舊持續。

  我的眼淚……也是如此。

  到底是我出了問題?還是這個社會本來就有病?房東是一名變態狂,對面的情侶性愛成癮,而隔壁的鄰居又是殺人魔一名……為什麼……為什麼我當初會選擇住在這邊呀?

  「該怎麼辦?我到底……嗚嗚……」

  電視仍然在播放著,新聞主播甜美的聲音卻完全無法安撫我的心。可是,當她開始播報下一則新聞時,我忽然愣住了。

  「台北市又傳出了驚人的殺人案!兇手是年僅二十六歲的蘇姓男子,因為與朋友在快炒店一言不合,當場拔槍對其開了三槍,友人當場倒地不起。而在這之後,這名男子又對周圍民眾無辜掃射,現場造成了六死八傷,慘絕人寰……」

  在我仍活著為自己可能會死的結果擔心受怕時,這個時候卻有人連害怕的時間都沒有、便慘遭殘忍的殺害……與之相比,我不就跟個傻子一樣嗎?明明有機會保護自己的性命,卻因為無謂的害怕錯失機會!

  的確,他是有可能會復仇,但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,他真會知道是誰報得警嗎?就算事後派人來毀了這裡,那也已經是幾個小時之後的事了。而光是這幾個小時,我就有足夠的時間逃離這裡、跑回老家!

  「根本沒必要這麼害怕……」

  我趕忙拿起手機。隔壁的殺人魔還在忙著清理,如此大的噪音,他根本不可能聽見牆壁另一頭正打算報警。我迅速按下110,隨著幾陣嘟嘟聲之後,電話應聲接起……

  「喂,請問是警察局嗎?」

  對方沒有立刻回應。

  沙沙聲響正從聽孔之中陣陣傳來。雖然不清楚到底在幹什麼,但那一聲聲詭異的噪音卻令我感到熟悉無比。水流的淒厲低吟、火燒的隆隆作響、還有一次又一次讓人頭皮發麻的搔刮聲,這到底是……

  「呼……嘻嘻嘻嘻……抱歉,不是喔……」

  滑膩的語調、黯淡的笑聲,我很肯定這絕對不會是警察局該有的回答。但看看手機屏幕,我撥出的號碼確實沒有錯啊?怎麼可能會得到這種奇怪的回覆?

  「拜託,請問是警察先生吧?我……我這裡發生了殺人案!地址就在文山區的木柵路……」

  稀哩哩哩哩哩哩哩哩……

  一時間,我再也說不出話了。

  貼著手機的耳朵赫然有種奇怪的觸感,彷彿有某種黏滑的玩意兒正搔弄著我的右耳!而當我一放下手機時,眼前出現的情景實在是讓我大為震驚——在聽孔上,竟然有一條舌頭正恣意舔弄著我的手指!

  「嘻滋……嘻嘻嘻嘻哩哩哩哩……」

  舌頭既長且尖,散佈著紫紅色的浮動血管與青綠色的舌苔!它隨意扭動,就像一條駭人的怪蟲!

  ——於此同時,我的視野陷入了一片黑暗、昏死過去……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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