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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瞳恐》第五章 偷窺必經的心態轉變

  叫醒我的,是一聲鈴響。

  ……也許,該說是數聲鈴響才對。

  鈴聲不是出自於我這裡,而是出自於隔壁、那名殺人犯所在的房間。不知道是一場惡作劇還是真有什麼急事,按鈴者完全不在意自己會不會被左鄰右舍的人臭罵一頓、巴著電鈴就是一陣狂按。

  也大概是因為如此,我才驚覺自己已經坐在這個洞孔前有一個星期之久。

  為了等他出門,我便一直坐在這邊。除了肚子餓與上廁所外,我從來不讓自己的雙眼離開對方。只不過,他就像是故意似的、怎麼樣都不肯出來。我不清楚他是不是察覺到我仍然在這緊盯,不過只要他一天不出門,我就一天沒有辦法安心——除非他死,不然我是怎麼也無法安心的!

  雖然不知道什麼原理,但只要一想想發生在我身上的幻覺,這一切還有原理可言嗎?而且,對方足不出戶的行徑也實在是相當詭異。以往他可為了喝酒能天天往外跑,但這一整個星期他就只開著電視與電腦、成天任憑自己爛在床上……一定有什麼問題才會使他如此,而且是他絕對不能出門的問題!

  「我要拆穿你……一定要拆穿你……」

  不過,這樣的生活並不怎麼好受。

  即使我再怎麼整理,畜生的屍臭味仍然相當濃重,如同腐爛的生肉與過期的牛奶、全數倒在一條潮濕的髒抹布上一樣誇張,而且這氣味已經算還好了。隨著每一天過去,畜生腐敗的程度也就愈明顯。要不是牠背對著趴在地上,不然我當真對這頭骯髒的生物難以忍受……噢,或者我該稱呼牠為死物比較恰當一些?畢竟畜生早就是死透得了。

  為了維持生活品質,除了難以挪動著畜生外,其他地方我全都好好整理過了。並且試圖讓空間保持之前那樣的一塵不染。然而就算如此,我仍有一個地方不願意去清理——我自己。

  我明白,只要洗個澡,我渾身上下的不舒服肯定會減去大半。不用再為頭髮如稻草般乾枯而心疼、不用再為臉蛋的油膩而煩惱……而且,更不用為了渾身的黏膩與噁心感到煩躁!

  但,我不這麼做。不是因為我喜歡如此,反而正因為我打從心底恨透這樣的狀態,才能更加對眼前的目標緊盯不懈——只因為他毀了我的人生!

  「唔……」

  不過就在此時,有人打算摧毀我內心中的最後一點理智——該死的傢伙!你這門鈴到底是要按到什麼時候!

  等一下……或許,這也算是個好機會、不是嗎?

 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,但只要那傢伙繼續按著,那名元兇也一定會去起身開門。從這牆上的小孔,我能看出他也正為了鈴聲所苦,在床上掙扎的模樣活像是抽筋一般可笑。

  我也在心中同時盤算著,等到開門的剎那間,我就衝過去補他一刀!就算雙方力量再怎麼有差距,這樣突如其來的攻擊他肯定無法防禦。幸運的話,前來逮捕的警察就可能會有他……呵……那名年輕員警,胡亂指控我是瘋子?我看他絕對也是同黨之一!

  碰!碰!碰!碰!碰!碰!碰!碰!碰!碰——當我思考到這時,隔壁的鈴聲儼然停止,轉而變成一次次激烈的敲門聲。外頭那人的力道之大,彷彿隨時都會將門給整個敲破一樣。想當然爾,那名殺人犯的姿勢又變得更加可笑,掙扎扭動的方式活像一條沒了水的魚。

  就在那名男子快要跌下床之際,門外的動靜又一次停了下來……嘖,就差那麼一點而已呀!

  「先生,包裹我就放在外頭囉!」

  一聲清亮的嗓音化作休止符,原來外頭只不過是一位快遞而已,但那積極的態度依然讓我感到特別好玩……可是,那聲音我好像在哪邊聽過?

  雖然語調有點不大一樣,但那男女難以分清的嗓音,難道是……我連忙起身、奔向門口,並且立即將門打了開來!

  「嗯?」

  那一瞬間,我與對方四目相接。

  雖然同樣是前胸帶有拉鍊的工作服,但與我腦海裡滿是油汙的印象不大相同。眼前此人的服裝乾淨整齊,上衣的口袋裡還插著一朵小花;而且,胸前並不似我記憶中那樣波濤洶湧,反而還略嫌平坦了些。雖然那身材並沒有那麼的婀娜多姿,但那張可愛臉蛋我是從來都不會忘記的。雖然,對方留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飄逸長髮。

  我不清楚對方是誰,但我可以肯定絕對和那名女子脫離不了關係……只不過,我該行動嗎?

  該照我那時所發誓的、將眼前此人也一同殺掉嗎?

  「請問有什麼問題嗎?妳看起來不是很好呢!」

  對方歪著頭,天真的語調就如同孩子一樣,那對水汪汪的大眼更是無辜到近乎犯罪。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,看我如此狼狽她並沒有躲著我,反而是主動靠了過來、打算關心我的狀況一樣……對,她根本不是那個人。

  即便兩人長得如此相像,但不一樣的人就是不一樣。殺掉她並不是復仇,而是跟小孩子發洩沒什麼兩樣……我可沒這麼幼稚。

  「……我沒事。」

  「噢,是嗎?那麼祝你今天心情愉快!」

  眼前的女孩一邊哼著歌、一邊踏著輕快的腳步往外走去。我暗自呼了一口氣,不過,這種理性還能保持多久我真的不知道……呼,隔壁那傢伙應該也差不多要出來了吧?

  當我正打算再探頭觀察時,那幻覺又冷不防的出現了……嘖,我早該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才對。但也因為不是第一次,這回我不再打算冒著風險亂跑,而是就這麼坐在原地。

  這一次所看到的景物很怪。沒有全然的黑暗、沒有血肉模糊、更沒有哪一個變態又對著眼前打手槍。我正身處於戶外,眼前是一片風和日麗,而且我還能馬上認出周圍的景物——這裡,不就在這棟公寓附近而已嗎?

  有什麼人正站在公寓外頭,而我現在正共用著他的視線……但,這人又是誰?

  「啊……」

  沒有多久,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。是方才那名長髮女孩。

  她的笑容燦爛,櫻桃般的小嘴動個不停、不明白到底是在說些什麼。可是從她的表情來看,我現在身處的這號人物似乎頗得女孩的好感……這一回真的是有些不同以往,正常來說,我所看到的幻覺應該會是更加……病態一點的才對,現在這種溫馨小劇場到底是怎麼回事?

  從這視野的差距來看,我比女孩還要再高上不少,顯示這個人應該是名男的……男朋友嗎?我真的不明白,但我卻可以肯定這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。

  女孩又開口說了不少話,彷彿正為著某些事情而感到開心不已。與此同時,我的內心也開始湧現出一股深沉的罪惡感……啊啊,為什麼呢?別人可以擁有正常不過的生活,但我自己卻……卻……

  「嗯?」

  突然,視線的主人開始動作了。雖說我不清楚他想做什麼,但隨著誇張的手勢與女孩千變萬化的笑容,顯示兩人正聊著有趣的話題。於此同時,我也開始聽到走廊上的動靜,沉重的拖拉聲顯示、隔壁那傢伙正在想辦法搞定自己的包裹吧?方才我就有稍微瞄到,包裹本身實在是不小……看樣子,這名女孩有著從外表無法看出的天生神力呢?

  接著,我便被迫度過了一段相當詭異的時間。看著眼前夢一樣的景象、又聽著真實到讓人心生殺意的陣陣聲響,我的內心不斷在理性與瘋狂之間掙扎。我到底該繼續準備痛下殺手、還是不管這一切馬上逃開?我嚮往著從前的單純人生,但只要一想到我有可能面臨的法律制裁,心中某處就巴不得這些罪魁禍首也跟著我一同毀滅殆盡!

  就這麼坐在原地,我的內心如此天人交戰著,握著螺絲起子的那隻手更不斷顫抖。一想到自己與心中所期望的生活如此接近又如此遙遠,心中的憧憬漸漸被不甘心所取代……為什麼,明明大家都是人、都住在同樣的城市,境遇卻是如此差距甚遠?

  忽然間,眼前的交談似乎差不多已經結束了。女孩向著我愉快的揮了揮手,繼續以同樣的輕快節奏往旁跑去。也在此時,走廊上的動靜也差不多已經結束,但卻換來隔壁房間的咚咚作響……嘖,時機錯過了嗎?

  當我正在心裡感到遺憾時,視線的另一頭亦採取了出乎意料的動作。我原本以為那人也打算就此離開,但從我眼前來看,他似乎正慢慢往前走。往公寓的方向走。

  他也是公寓的住戶?在沒有看到長相之前,我也只能這麼猜測。不然,外頭的人進來又是打算幹嘛?至少我會希望他不是來這邊租房子的,因為負責這種事情的畜生正趴在我家地上。

  然而,當這人一靠近公寓的大門時,瞬間閃現於玻璃上的外表忽然在我心中湧現了一股寒意……我認得那個長相!

  高高瘦瘦、一頭亂髮、以及那付垃圾一樣的廉價眼鏡。而我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,正因為前幾次的見面實在太過於讓人難以忘懷。

  ——他,不就是那具被慘遭分屍的屍體嗎?

  可是、可是……屍體怎麼可能會動呢?他剛剛還在跟人聊天呢!或者,他只是雙胞胎的其中一人?就像那個女孩一樣……對,就是這樣,沒錯吧?仔細想想,僵屍這種東西應該只存在於恐怖電影裡頭、怎麼可能就在街上到處亂跑?而且,現在可是大白天呢!如果他真是僵屍,肯定會在轉眼間變成一團灰燼才對、不是嗎?

  「呵……我真是有點大驚小怪了些。」

  不過,轉念一想,像我現在這樣的超能力……不也只有在漫畫上才有嗎?還有,隔壁那詭異到不行的房間也是。如果這些全都是真的,那麼這個世界出現僵屍、也不算奇怪囉?啊啊,我真的快被這種問題給搞到瘋掉了!

  推開玻璃門,那人仍然緩緩前進著。也不知道事不是我的心理作用,總覺得他會故意去看些頗有問題的地方。例如畜生原本所住的房間,他便在原地端詳了好一會兒。

  我很希望一切只是我在胡思亂想,但總覺得此人似乎深深了解些什麼,然而在眼前如此狀況下,我又不敢隨意跑到外頭,只能強忍住心中的疑問坐在原地。

  沒有多久,他又往下一間走了過去。這一次是對面那一對情侶的房間,而這個時候他們通常也都不在家。但就在沒有多久之後,這名男子做了一個令我相當介意的舉動——他連找都沒有找、就直接把臉給湊上了我先前用以偷窺的裂縫上?

  為什麼他會知道位置在哪裡?對於他實際的身份我真是越來越感到困惑。就算他真是從那具屍體死而復生,也不應該會知道這種事情才對呀?而在思考這個問題的同時,視線突然轉了過來。

  他正盯著,盯著的地方不是別處,正是我所在的這個房間!

  我不自禁往後縮了一下。雖然他就只是看著門在發楞而已,但我總覺得那股視線能夠穿透門板、直往我身上掃來!慢慢舉起螺絲起子,我可不想這麼輕易就投降!

  然而,他只在原地盯著門而已。沒有多久,那人便轉過了身、繼續往前走去,然後,他又停了下來。

  停在隔壁那名殺人犯的門口。

  一樣,他又盯著門看了好一會兒——接著,他按下了門鈴。

  「啊?」

  這是在做什麼?他們到底在玩些什麼?一連串難以理解的事情瘋狂湧現、但我卻什麼也不知道!我就像是一名觀眾,眼前的電影不斷播放,但我仍不知道自己坐在戲院裡頭究竟是為了什麼。而且,電影內容更是不斷的出乎意料!

  門被打開了,男子惡狠狠的探出頭來,好像也為了這不平靜的早晨大感憤怒。突然間,視線急劇拉前!我不明白這人是不是打算給對方一個頭鎚,但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著實嚇了我一跳!

  就在這個瞬間,我又猛然恢復了正常。望著屋內的昏暗,我全身冷汗直流,可是我並沒有因此休息多久。連忙爬到牆邊,我可不想讓自己錯過任何可能的秘密。於此同時,我也剛好看見了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事情。

  「怎麼可能……」

  原來那不是頭鎚,而是男子他往前倒了下去……奇怪了,他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?怎麼會就這樣倒了下去呢?

  洞孔中,牆壁另一頭的殺人犯此時正忙著把男子給扶起。從他手忙腳亂的樣子來看,相信就連他自己也感到一陣錯亂。只不過,就在他想要把對方給拉起身時——男子的左手竟然就這麼被扯了下來!

  究竟,我看到了什麼?眼見殺人犯那慌亂的神情,我再一次對自己所想的友所猶豫。這是一部內容混亂的電影,而我則是因此迷忙的觀眾之一。

  ——這裡,究竟發生什麼事了?



 ◆            ◆



  殺人犯當真像我所認為的那樣嗎?我不知道。對於眼前親眼所見到的、亦或者是透過「另一種方式」所見到的,我通通都不知道那是否為事實。因為從小到大的常理所告訴我,現實世界是不可能發生這種蠢事的。

  然而就在我身邊,蠢事正一件又一件的發生。

  我很清楚這個世界會有殺人犯,我也很清楚變態這種玩意兒更是多如牛毛。但我不清楚的是,這個世界藏著僵屍、甚至還有永遠無法進入的房間。而且,這一切正瘋狂的在我身旁上演。

  到底我眼前的殺人犯是主謀、還是他也同樣為一名受到矇蔽所發狂的另一位無辜者?

 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,我依然挨在牆上的小洞之前,只為了確定心中的疑惑到底能接受什麼樣的答案。而那名殺人犯在屍體倒下之後,自己也跟著蹲坐在地上。我們兩人就這樣,誰都沒有半點動作。

  「欸,你說的是那間嗎?」

  我認得那個聲音。嬌滴滴的,如同糖果一樣膩口,一聽就知道是個頗為三八的傢伙。也就是住在對面的年輕情侶。看樣子,她的小男朋友又去接她回家了。

  「嗯,就是那間。」

  「耶——你說真的嗎?」

  「是啊,就像我在電話裡跟妳說的那樣。很扯,對吧?」

  我不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,但我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。只會性交的肉塊,又能讓人提起多大的興致呢?即使我曾一度羨慕著他們的生活,但與眼前這堆怪事相比,那點羨慕忌妒恨根本微不足道。

  只不過,牆壁另一端似乎就不是那麼回事了。

  在情侶兩人的低級笑聲消失之後,那名男子也有了動作。雖然他的聲音很小,但我確定他正在嘀咕什麼,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定一樣。接著,那傢伙抓了錢包就往外跑了出去,其速度之快讓我連出門襲擊的機會都沒有……沒關係,就看看他想幹嘛吧。畢竟屍體還在原地,他總不可能丟著屍體就什麼也不管吧?如果那人跟我想像的一樣。

  ——如果,他也是被捲進來的受害者之一的話,肯定會回來……



 ◆            ◆



  他回來的時間比我想像得還要早。

  就像他打算分屍的那一次一樣。一進門,他便將數大袋的東西隨意扔在地上。不過,這回不是鋸子與垃圾袋,而是跟山一般高的油漆與噴漆,且清一色都是黑的。在我還搞不清楚那傢伙想幹什麼的時候,他早一步開始了動作。

  他先將屍體再度裝入袋中、並胡亂塞入浴缸裡頭注滿了水、倒滿了冰、更蓋上毛巾。接著,便開始一連串荒腔走板的行徑——打開黑色油漆與噴漆,接著就是一陣亂噴亂灑!

  我不清楚他這麼做的用意何在,但老實講,這樣的舉動有些嚇到我了。只見他就在廁所內塗黑每一寸他所能塗黑的地方,就連窗戶也不打算放過……而且在這期間,他的笑聲從來沒有停止!

  那是一種十分詭異的笑聲,就像是窒息一樣令人精神緊繃,可是他本人卻似乎引以為豪!在這期間,他更是從來沒有停止說過一句話:「你們看啊!」

  原本我以為這句話是衝著我來的,但看到那喪心病狂般的駭人神情,我就清楚這件事當真沒有如此單純。畢竟,假如他真的知道我的存在,怎麼會做出那種吃力不討好的怪事呢?只要他願意,只要用一把水果刀就能輕易把我給做掉。可是,他現在卻像個瘋子似的……瘋子?

  「……果然呀。」

  ——他,根本不是主謀。

  回想起來,自己不就像這樣嗎?因為某些事情、進而逐漸被迫發狂。男子也是,肯定也是因為如此才變成這副德性吧?而原因,搞不好就跟那個僵屍脫離不了關係,例如假裝自己是被那名男子給殺死、進而試圖逼瘋他……假裝自己被殺死?

  「難道……」

  我想起來了!

  原本遺忘的那一晚……原本回想起來只能換得頭痛與跳眼皮的那一晚,我通通都想起來了!原來……原來就是這樣!

  那個晚上,為什麼會有四濺的血液?又為什麼會有那傢伙驚慌失措的尖叫聲?還有,最後隔著小孔看著我的人又是誰?就在這詭異的一瞬間,我全部都想起來了!

  即使不知道詳細情況如何,但在那個晚上所經歷的一切幾乎可說是水落石出。那個僵屍用計陷害了隔壁的男子、讓他以為自己是殺人兇手進而加以逼瘋;而我,他則是給了一個強迫性的偷窺能力……就算這種想法很扯,但對於一個不久前才死而復生的人而言,這根本不算什麼。

  還有,這也能解釋為什麼隔壁的房間是如此怪異了。在死而復生面前,這全都只是小事罷了……可是,能像這樣如此能力非凡,那個僵屍又是什麼樣的來頭?特異功能?還是說……妖怪?

  而且,他究竟有什麼目的?

  無論我怎麼想,都不覺得自己有特別到會讓人一眼看上。不過,也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平凡,才被盯上了嗎?這是個相當奇怪的想法,但會做這種事情的人本來就不算正常,若以正常的思考去想,我肯定是怎麼也想不出答案。

  但,就算現在我想破了頭,依然沒有任何結果。話雖如此,至少我還是可以確定一件事——我真正的敵人,此時正陳屍於牆壁另一端的浴缸內!

  「可是,只要有房間的話……」

  根據之前的經驗,除非我得等到他自己從房間走出來,不然無論我用什麼方法,都無法進入到「正確」的房間。而從現在看來,對方已經打定主意要變成一具屍體,更是無法求他自己走出來了。

  看看那仍在發狂的男子,此時正重新裝潢自己的房間。無論他想到什麼,現在似乎也沒有任何辦法去跟他做正常的溝通了。再怎麼說,地上那些被摔爛的電子用品清楚說明了這件事。

  「麻煩啊……果然還是只能等待嗎?」

  我已經不再有閉上左眼的打算。

  長期的偷窺經驗告訴我,這一回,我是絕對不能離開的。

  ——絕對!



 ◆            ◆



  偷窺的真正精隨是什麼?

  從前,我認為只要能夠不被抓到,那麼這就肯定是偷窺最高的境界了。但到了現在,我這才發覺以前自己所想的根本全都是狗屁。

  確實,偷窺這行為被抓到的話,所換來的代價是慘痛的。然而仔細想想,打從選擇偷窺之前、若抱著「絕對不會被抓」的半調子心態,真有可能一直如此順利嗎?不,這是不可能的。若真為了要避免被抓到,在此之前的心理建設肯定是「我一定會被發現」才對。

  而這也同時牽扯到一個原則,那就是為何而偷窺?

  為什麼要偷窺?為什麼要冒著被抓到的風險去偷窺?為什麼又能不畏自身人格被貶低的危險去偷窺?雖然一開始沒有思考那麼多,但現在想想,肯定是因為「好奇」吧?

  對於秘密感到好奇,這應剛是身為人……不,或許應該說,這是身為生物所擁有的低劣本性。

  就像動物會對遠方閃動的光點感到好奇,人類對於他人不想被公開的秘密同樣會感到好奇。而好奇本身,正帶有強大的影響力。

  如同不曾為人觸及的領域,總是會有人對此嚮往、並且躍躍欲試。在這期間,有人成功,也有人失敗。成功者流芳百世,而失敗者亦遺臭萬年。

  而偷窺,不就與此沒什麼兩樣嗎?

  為了自己所想看到的不擇手段,甚至不惜任何代價。我們可以為了偷窺去購買昂貴的針孔攝影機、以利偷窺之順利,我們可以為了偷窺更花下超乎想像的時間、只為等待機會的到來。

  ——就像我現在所做的一樣。

  過了多久?我不知道,我也沒必要去知道。為了等待復仇的機會,時間早已無關緊要。雖然一開始會因為上廁所等小事不得不離開,但我還是幾乎不眠不休的守在牆前,只為了確定那傢伙什麼時候會出來……就算他已經是屍體了,但他不可能就這麼陳屍一輩子!

  可是,隔壁那嶄新的裝潢也是一大問題。他將自己的房間全部塗得一片漆黑,我幾乎難以看清另一端的全貌。要不是其中多少還有些細微的光芒可以看到些朦朦朧朧的輪廓,不然我還真覺得這樣守著的自己像個智障。

  而且,聲音也是個重點。

  非常幸運的,那人是將屍體給泡在水裡、而不是用毛毯裹著。只要他有任何動作,水花聲肯定是最好的警戒鈴響。

  ……只不過,事情往往不會如此簡單。特別是在經歷過之前的事情後,我更是清楚了解這個道理。

  「真的……打算就這麼裝死下去嗎?」

  喉嚨如同荒漠一般乾燥,我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舌頭。可想而知,我的聲音到底有多麼沙啞駭人。然而,這些已經無關緊要了,畢竟即使這麼久沒有喝過一滴水,我還不是好好的坐在這兒?我就像是一名熱血的戰士,腦袋中僅執著於眼前的戰鬥、不顧其他。即便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苦痛亦照樣如此。

  ……我很高興,自己仍知道這是固執、而非瘋狂。

  只不過也真奇怪,在這段期間,我的能力……也就是那奇怪的幻覺、完全沒有出現過,彷彿就好像當主謀一變成屍體之後、這種能力也會跟著消失似的……可是,之前他就算變成屍塊我也照樣得看下去呀?回想當時那幾乎蓋滿視野的殘肢碎肉,實在是教人非常不舒服。

  「這種人真的是……很討厭呢?」

  「嘻,我可沒打算讓人喜歡過喔?」

  莫名的耳語出現在旁,我甚至還能明顯感覺到對方口中呼出的潮濕寒意。就在我回過頭時,一旁卻是空無一物……幻聽?

  「嘻嘻嘻嘻……」

  不,這根本不是幻聽。當我回過頭時,那晚曾看過的景象便出現於眼前。在洞孔的另外一邊,半瞇著的眼睛正直盯著我,迴盪的笑聲依然。

  面對這樣的登場,要是以前的我,肯定又會尖叫著逃開吧?還記得那時我甚至還向對方破口大罵,真搞不懂我是哪來的勇氣……但,這一次不一樣了。這段日子我不僅僅只是熬了過來,更因此改變。

  因為他,我不得不去改變。

  「你這混蛋……」

  二話不說,我立刻抄起手中的螺絲起子、往洞內的眼球直刺而去!

  我可以肯定自己刺到了對方。無論是螺絲起子傳回來的手感、甚至於眼球內噴出的白稠濁液,都一再告訴我攻擊得手的訊息。可是從這男子的反應看來卻並非如此。

  他在笑,笑得相當開心、也笑得相當詭異,就好像插在眼球上的螺絲起子本身就是一場喜劇。我甚至能從起子的尖端感覺到、那名男子正打算轉動自己的眼球,可惜受限於插在眼中的螺絲起子,只能讓其中的黏液更加擠出了不少,甚至像眼淚般凝聚在他的眼眶上。

  不過,他可沒打算哭泣。

  「有趣……嘻嘻嘻……沒想到妳真的很有趣!」

  拔出螺絲起子,我戰戰兢兢的瞪著對方。然而,那名男子並沒有採取其他動作,只不過是眨了眨眼。黏液,也就跟著落了下去。

  「你……想要……什麼?」

  提出疑問幾乎讓我耗盡了力氣,但我還是得問。在經歷了這麼多狗屎之後,原因本來就是我應得的!

  但我所換來的並非答案,而是更為銳利的大笑。那笑聲之尖銳、好似有人正用指甲瘋狂抓著黑板,就連我都開始受不了而差點崩潰。最後,笑聲嘎然而止,那顆受了重傷的眼球又眨了兩下:

  「這裡是很棒的地點,嘻嘻嘻……」

  「地……點?」

  「是呀,地點。」男子又神祕兮兮的輕笑了幾聲:

  「老舊的公寓、小偷變態房東、只想著性愛的年輕男女、社會垃圾般的年輕人……嘻嘻嘻,當然,還有妳……看似普通、卻又強悍的小女生!要找到這種組合可不容易呢?嘻嘻嘻嘻嘻……」

  地點?組合?我搞不清楚他這話是什麼意思,但看樣子今天之所以會如此,全都只因為……他的個人喜好?

  「這到底……是……」

  「嘻嘻……一切的一切,都只是為了更完美的作品呀!嘻哈哈哈哈哈——!」

  高亢的尖銳笑聲再度傳來,這一回更是刺耳得讓我難以承受!可是,就算我塞著耳朵,依然能清楚聽見對方的笑聲……彷彿他是直接在我腦袋裡開口大笑一樣!

  「嘻哈哈哈哈!對!完美的作品!這種設定就像是一九八零年的十三號星期五第一集一樣!帶有古怪的背景、正常的人、不正常的人、還有性!而且,還多了二零一二年的嶄新元素!嘻哈哈哈哈哈哈哈!我都等不及看到它大賣了呀——!」

  ……不同。

  從那說話的內容、語氣、還有不畏傷害的反應,完完全全是不一樣的人。這不僅僅只是他會起死回生,而是從最為根本的存在來說,牆壁另一頭的傢伙根本不能算是個人!

  「怪……物?」

  一陣又一陣的笑聲如同浪潮洶湧而來,侵襲著我最後的理智、令我無法思考。

  最後,一聲重擊沉沉敲下!

  登時,眼前一切盡是碎裂,被永恆的黑暗取而代之——我,迷失了……



 ◆            ◆



  ——碰!

  又一聲重擊。但這次卻是讓我驚醒的重擊。

  我眨了眨眼,對於眼前一切是一頭霧水。牆壁仍在,房內的昏暗也仍在。當然,就連背後那頭畜生的屍體也是……難不成是我睡著了嗎?

  「唔……」

  原本還以為自己真有什麼改變了,沒想到這只是我的錯覺而已?虧我還當真認為自己就像是一名真正的戰士,但回頭來看,自己還不是會累、甚至會打起瞌睡?

  雖然這種情況相當有趣,但我還是笑不出來。現實如同一塊沉重的大石,它惡狠狠的壓在我的胸口、提醒我還有事情得做。在我的心臟仍然跳動的時候……不過,方才所看到的,真的也只是夢而已嗎?畢竟,那給我的感覺不單只是夢而已……無論是笑聲、還是手中傳來的觸感……

  「這……」

  我拿起螺絲起子。雖然很不顯眼,但在那尖端卻纏留著一些黏滑的液體……難不成,那是真的?

  「……又怎麼……了?」

  隔壁不斷傳來一陣陣的敲擊聲,但我只能從洞孔裡頭看到一個胡亂晃動的身影。看來這位鄰居不是在殺蟑螂,就是打算把自己家裡再一次重新裝潢。我搖了搖頭,明明罪魁禍首就躺在浴缸,為什麼這人卻完全沒有發現呢?真的就像夢中所聽到的一樣。那位垃圾一樣的社會敗類。

  「瞎忙著……什麼?垃圾……兇手……就在這裡呀……」

  我想喊,可是怎麼也沒有聲音,只是虛弱的殘息……這樣看來,這個故事最後的結果只會有兩種。一個是逼得我們發瘋自殺,而另一個則是讓我們等到活活餓死。

  ……嘖。雖說不知道能到什麼程度,但他既然能夠死而復生,那麼就算是只剩下一具枯骨也難不倒他吧?而我們呢?我們這種普通人又能幹些什麼?現在最接近答案的人卻不知道答案在身邊,而知道答案的人卻又被隔離在題目之外……這種「可遠觀而不可褻完焉」的狀況是怎麼回事?而想出這種話的我又是怎麼回事?

  「在……這邊呀……只要把他給……」

  沒有多久,我就放棄了。

  不管我怎麼努力,那個垃圾只會像隻發狂的猴子般胡亂敲打、尖聲怪笑……看樣子,除非我祈禱九二一再一次來臨、並把這座公寓完全震垮,不然我們根本沒有任何將之除掉的機會……

  「……嘻……」

  ……祈禱,真的奏效了?

  一片漆黑之中,濃重的呼吸聲正回盪於這個狹小的空間內,我能聽見與之並來的腳步聲、以及強忍住的笑意。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我所想的那樣,但我很希望他不會只進來浴室打破所有磁磚。

  接著,一切就開始了。

  他敲破了氣窗,夜晚的月光因此透入,原本黑濁的浴室登時變得一片明朗。無論是蓋有毛巾的浴缸、亦或者是那一個社會敗類……呃?

  淡白的月光下,一個身影就這麼忙碌著。他扯開浴缸上的毛巾、並一把抓起頭其中一袋、將之扔下。我很清楚,那些是屍體、主謀者的碎塊。然而當眼前一切豁然開朗的時候,我當真分不清到底什麼是夢、什麼又是真實——眼前這頭野獸到底是誰?

  「呼、呼、呼……呼嘻嘻嘻嘻……」

  我不知道瘋狂會將一個人給逼到什麼程度,但倘若瘋的傢伙不是眼前此人,那麼肯定就是我自己了。因為,在我眼前這位根本不是我所知道的隔壁鄰居、那個曾被我認為是殺人犯兼主使者的男子,而是那位不管現實與夢境、都不斷折磨我的那個人——那個我曾以為是屍體的人!

  身形如同骸骨般纖瘦,一頭亂髮之下的眼鏡我是怎麼也不會認錯。男子渾身滿是狼狽、臭氣、以及更多難以形容的血腥汙穢!他高聲大笑,並且對著地板的碎屍就是一陣亂敲!

  面對如此惡敵,我傻住了,而且腦海中只有顫抖。不久前,我還對自己發誓一定要為這一切報上一箭之仇,但現在面對如此景象,我深深覺得那時的自己怎麼會如此愚蠢?竟然想與這種怪物為敵!

  再者,如果浴缸裡面的屍塊不是不是我所認為的主謀,那麼又會是誰?雖然對此感到困惑,但眼前的混亂更讓我害怕不已……逃走吧?

  對……還是逃走吧!與其要跟這種可怕的怪物決一死戰,我還不如逃走得好!遠離此地、逃得遠遠的!就算我殺過人又怎麼樣?死了就什麼都沒有,但活著便還是能擁抱希望!

  「可是……我又該跑到……哪?」

  警察局……沒錯,我現在也只能跑到警察局了,不是嗎?與其像那具屍體被殘忍的殺害,我還寧願被人當作瘋子對待!

  下定好決心之後,我趕忙扶起自己虛弱的身體、並輕輕往門口移動。也在此同時,我的內心湧現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。那就像是經驗所積累而成的直覺、逼得我不得不去注意……不會吧?

  「不……」

  一個眨眼,場景再度轉變。那是熟悉的場景,卻是截然不同的心情。從前起碼我還有一絲光亮可看,但現在所面對的卻是全然的黑暗。

  接著,黑暗似乎晃動了一下。於此同時,我的耳邊也傳來一陣膽顫心驚的聲響。隨著彷彿有所動作的漆黑與伴隨而來的水花聲,我已經能猜出自己被換到什麼地方了。

  ——其中一個袋子裡頭。泡有死水的垃圾袋。

  可是,這樣並不能阻止我逃亡的決心!

  這一次沒有了房東,還有誰能阻擋我?邁開步伐,我再度往前走去。但就在此時,眼前突然一片豁然開朗。

  光線照亮了周圍,讓我一度有一種幻覺消失的錯覺。但定眼一看,我才驚覺幻覺不僅沒有消失,而是走向更為糟糕的地方——因為,那對瘋狂的雙眼正直瞪著我!

  一時間,我不走了。

  不是我不願意,而是在與那對眼睛對上、恐懼感使我沒了力氣。被那對雙眼盯著,我就像隻弱小的動物、任人宰割。就連久久沒掉的淚水,也在此時一顆顆滴落。打顫著的唇,久久無法言語。

  而他……那位主使者,只是一昧的對著我笑。他小心翼翼的將「我」擺至一旁、一個能好好觀賞整場表演的地方。接著,他便繼續了自己的工作。

  舉鎚——落下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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