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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瞳恐》第三章 仍有不該偷窺的

  當我醒來之後,手機馬上就在垃圾桶的底層。

  「……」

  為了將之敲得支離破碎,我甚至還差點搞壞家裡唯一的一把小鐵槌。不過,對於這樣的決定,我完全沒有半點後悔。

  原因很簡單,因為「恐懼」。
  昨晚所發生的事依然歷歷在目。持續不斷的瘋狂幻覺、嚇人的真實、還有游移耳邊的滑膩悚然……我真的……好累……

  隔壁已歸於一片寧靜。雖然我沒去看小孔中的動靜,但豎耳傾聽卻完全沒有半點聲響,看來清理已經結束許久。

  「現在到底是……」

  待腦袋清醒一點之後,我才發現自己才昏過去約莫數個小時而已,但這期間卻猶如數天之久。看了看窗外,陽光早被黑夜所取代,家家戶戶燈火通明,晚餐的香味也緩緩飄來。然而針對於此,我卻沒有半點食慾。

  恐懼仍在、餘悸猶存。回想昨日一切的怪事,我當真是害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。無法分清現實與夢境的幻覺、伸出舌頭的恐怖電話……這些都是正常現象嗎?還是我真的徹底瘋掉了?

  「早知道,我就該去看醫生才對……」

  梗著喉嚨,我又開始潸然淚下。

  回想從前,鄉下小鎮裡面哪會有這種怪事?人們過著純樸的生活,雖然絕大多數是非常無聊,但絕對不會出現像我現在這樣的狀況。現在可好了,不知道什麼原因,我不僅看到了一堆難以分辨事實的幻覺,更發現身邊住著一堆不正常的怪胎!

  雖然想要出門報警,但一想起前兩次的機會,很難說警察局本身真的沒有任何問題。既然他們有辦法從電話裡伸出舌頭來的話,他們肯定也是不正常的存在……我的天啊,如果連人民保母都不能去相信的話,那我到底還能向誰求助?現在唯一的手機變成了垃圾,就連打電話回家求救也辦不到……啊,外頭不是還有公共電話嗎?只要幾塊錢,我還是能照樣對外求助……對,就這麼辦!

  擦去淚水,我連忙拿著零錢包便想往外跑。可是當我一開門往外探頭的瞬間——立刻又將門迅速關上!

  ……是隔壁的殺人犯!

  他有看到我嗎?他有發現到我急著想要出去求救嗎?倚靠在門上,我能清楚聽見回盪門外的腳步聲、以及自己愈發沉重的心跳!

  啪搭、啪搭、啪搭、啪搭。

  「……嗚?」

  為什麼他會停在我家門口?是真的發現我了嗎?他打算做些什麼?我將門抵得更緊,並再一次檢查自己是否有將門給鎖好。我可不能留下任何可能慘遭侵入的機會!

  而正當我倍感慌張時,腳步聲又忽然響了起來。

  啪搭、啪搭、啪搭……他遠離門口、直往自己家門前進。最後就聽輕輕的一聲,隔壁男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,我也在此同時終於鬆了一口氣。

  雖然算是避免掉了可能的意外,但我還是不得不在心裡感到擔憂……為什麼他要特別在我家門前停下來呢?是在做什麼打算嗎?無論答案是什麼,我在這邊都不會越來越安全,只有可變得更加危險……不行!別說打電話了,現在得趕快回家才要緊!

  離開門邊,我馬上開始收拾東西。錢包、替換用的衣物、還有一切看起相當重要的玩意兒!然而就像是計劃好的一樣,當我正收到一半時,隔壁又開始有了干擾我的動作——以奇怪的聲響!

  嘩啦啦啦……像是把什麼東西從水中給拖出來一樣,難不成……是屍體嗎?在浴缸裡頭的東西,除了屍體,我真的想不到還會有什麼。不過,這不甘我的事,正確來講這反而還是一種機會!趁他專心處理屍體的期間,我趕緊神不知鬼不覺的逃走!

  可是,就在幾次之後,隔壁的動作突然停下來了。

  原本激烈的撥弄聲消失無蹤,只剩下安靜到詭異的靜謐。相對於此,我並不會就這樣去仔細研究,因為那只會降低我逃亡的機會而已!現在所要做的不是弄懂隔壁在幹嘛,而是馬上逃命要緊!

  ——只不過,就在我準備拉上行李的拉鍊時,怪事又突然出現了!

  「怎麼……怎麼回事?」

  我眼前不再是原本的行李袋,而是……黑色的塑膠袋?怎麼搞的?

  「等一下,這明明就……」

  對於眼前的事實,我當真是傻了眼。行李袋換成塑膠袋也就算了,但不知什麼時候,就連我自己的雙手都被掉了包!一雙滿是手毛的粗糙雙手就在我的面前,十指上是滿滿的腥紅,右手更握著一把……鋸子?

  為什麼我的手上突然多了把鋸子?這些紅色的汙漬又是怎麼回事?然而還沒有答案,我的雙手便自己動了起來、完全不聽使喚!

  就在我眼前,左手摸索著黑色塑膠袋下所覆蓋的某種物體,右手則在一切準備就緒之後、開始動手切割,被鋸子割開的塑膠袋裡頭竟然……紅色的液體?不會吧?那東西難道就是……血?

  等一等,我到底在幹什麼?為什麼會有這些東西?為什麼會有血?我一整個就是莫名其妙!但一稍微回想之前的情況,可怕的答案便躍然於紙上……不……什麼都可以,為什麼現在卻是……不、不、不、不!我現在所看到的難不成是……難不成是……

  「那殺人犯難道在把屍體給……分屍?」

  也不知是蓄意還是手拙。就在我還對此感到懷疑時,底下的塑膠袋突然被錯手翻開——瞬間,殘酷盡現!

  「啊……啊啊……」

  深紅與紫紅的組織相互參雜,汙血更是四處流淌;深埋其中的斷骨若隱若現,我更看到了斑斕的破碎臟器肝腦塗地……那是難以入目的淒慘景象。我的胃部一陣翻攪,噁心的感覺猛然襲來、而我卻完全無法迴避這個畫面!

  我想吐,我真的是很想吐,但在什麼都沒吃的情況下,我只能對這畫面不斷乾嘔滿腔的酸澀。面對如此慘狀,我實在是很想讓自己就這麼昏死過去,但腦袋卻異常的清晰無比!無論我多麼想逃,那血淋淋的畫面、就在我面前毫不間斷得繼續放映,儼如一場折磨心靈的酷刑!

  雖然尖叫多少能釋放點壓力,但在避免被發現的前提下,我連低聲啜泣都不被允許,只能就這麼閉上嘴、看著眼前的慘劇依然……不……不、不、不、不、不!

  「住……手……」

  雙眼熱熱的,但我看不見自己流淚;明明能感覺到溫暖滑過臉頰的瞬間,但我依然看不見自己流淚。

  能盡收眼底的,並非我自己的哀傷,而是眼前的一切殘酷與無情。雖然只是看著,但我似乎能感覺到雙手傳來的駭人滑溜、甚至於噴濺四處的驚悚軟塊。臉頰上滑下的真是淚水嗎?在那當下,我遲疑了。

  「拜託……住手……」

  鼻子,彷彿都能嗅聞到其中的氣味——腐敗的腥臭味。



 ◆            ◆



  在經歷了長達數個小時的實況轉播,我也早已了無生氣。

  癱坐在原地,眼前是一小灘充滿酸臭的濁池,但我根本沒有心力前去清理。早在方才,我已經看過了這輩子完全無法忍受的嚇人畫面。與此相比,區區一單嘔吐物實在顯得可愛許多。

  我微微抖了抖,嘴唇不自覺的露出了微笑……啊……我為什麼會笑呢?明明才剛經歷過如此駭人的過程,照理說我應該笑不出來才對、不是嗎?那麼,現在怎麼會……啊,我懂了。

  是因為慶幸吧?

  慶幸自己不在原地、慶幸自己不是受害者——慶幸自己看完了全程、還能夠全身而退!

  不被發現而觀察完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,這不就是偷窺嗎?不就是自己所喜歡做的事情嗎?不……雖然意思上沒有什麼錯,但就根本而言,其中依然存在著某些問題,那就是……

  ——我不是自願的!

  我喜歡偷看茶水間有著什麼樣的八卦。

  我喜歡偷看對面的情侶又玩了什麼新把戲。

  我喜歡偷看大街上的每一個人,無論是偷偷挖著鼻孔、甚至於自以為隱密的摳著牙縫。我偷偷看下了這一切,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,掌握了他們每一樣陋習。而這其中最讓人大感痛快的,那就是他們根本不清楚自己正被人細心關注著!

  從偷窺中,我知道了竊取秘密的成就感。

  從偷窺中,我更了解不被發現到底是何等優越的存在。

  雖然這樣的行為好似偷雞摸狗,但事實上我什麼也沒有偷走。他們不會因為我的暗中關注不去摳屁股、不會因為我的暗中關注停止嘴裡氾濫的髒話。當然,就算是老闆辦公室內的淫聲浪語,也不會因為我的關注有所減少——我,從不曾因為偷窺而真正竊取了他人的什麼。

  偷窺有禮節,而那禮節便是保密。為了能夠長久且安全的偷窺下去,替被偷窺者保密可說是絕對的義務。也因為如此,被偷窺者才能在不知情的狀況下、繼續讓自己的醜態完整暴露。

  曾經,我熱愛著偷窺,並以持續偷窺他人而不被抓到為傲,但……這一切都變了。

  「為什麼……會這樣呢?」

  強迫性的幻覺……不,那已經不算是幻覺,而是某種類似預知的特異功能。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得到這種能力,但在這短時間內,我卻開始懷念起從前的平凡日子。即使那算不上是真正的快樂與幸福,但與現在莫名其妙的生活比起來,實在是好上太多了。

  我喜歡偷窺、喜歡去看每一個人私藏起來的醜惡一面。不過,這並不代表我真能以平常心去看盡這一切事情。我會好奇男人如何去解決他的性慾,但這不是說我就喜歡盯著男人去打手槍;我會想要知道一起兇殺案到底是如何發生,但這也不是說我就會想觀賞整起兇殺案的過程。

  短短的幾個小時內,我真被這種能力給搞得筋疲力竭、瀕臨崩潰!

  ……可是,往好處去想,我似乎還沒被發現。

  如果趙先生真發覺我知道他偷了我的內褲、並了解他如何用我的內褲去打手槍,那麼他不可能就這樣保持沉默。當然,隔壁的殺人犯就更是如此了。如果他知道我正看著他如何去揮下每一刀,難不成他還會留我活口嗎?

  不,不會。換作是我,肯定不會。

  「……還有時間……」

  在被發現之前,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珍貴無比;在被抓到之前,我都還有大好機會可供逃命……天啊,那我還愣在這邊做什麼?

  就像是突然驚醒一樣。我眨了眨眼,完全不敢相信自己還能就這麼坐在原地……天呀,我到底在幹嘛?即使不知道那種能力什麼時候又會發作,但此時此刻我應該趁著還正常的時候趕緊逃走才對呀?我真是犯傻了我!

  「東西、東西……」

  再一次確認好所有東西之後,連嘴旁的穢物都不去管,拎起包包我便馬上奪門而出!

  此時已是深夜,走廊的燈光忽明忽滅,毫無半點生息……相信大家都已經睡熟了吧?就算是隔壁那駭人的殺人犯,他應該也是需要休息的。我輕手輕腳的關上門,但我並不會刻意去上鎖。雖說是逃命,但在這種隻身一人的時候,我依然得留下一條退路——假如發生什麼事情,至少,我還能跑回家裡。

  一步一步向著大門走去,步伐的殘音悄悄回盪於耳邊。明明沒有什麼風,但卻總有陣陣寒意滲入脊髓。我的神精隨之敏銳,就像會有什麼東西突然從暗處衝出來一樣。

  可是,這也並非不無可能。

  我頻頻回頭,想確定身後沒有跟著任何人。例如方才分屍了某位老兄的傢伙。也因為這樣小心翼翼,平常數步可及的大門、此時變得猶如數百公尺般遙遠無比。不過,我並不會因此而加快腳步,為了不被發現。

  為了我的安全。

  只要繼續跑持安靜,我就可以在神不知、鬼不覺的情況下離開。接下來,只要想辦法到車站那邊、搭上火車,我便能回到朝思暮想的故鄉!

  但,當我就快要走到大門邊時,我卻突然停下了腳步。一個古怪的問題浮現了腦海,雖然簡單,但卻耐人尋味——我,到底還能相信誰?

  在這座城市裡,要說我沒有半個朋友真的不為過。那種能互相信任的知心好友。

  雖然在台北工作了幾個月,但職場上的爾虞我詐、導致於我完全無法相信對方。再加上一連兩次報案所碰上的狀況,我更是對警察這個公家機構感到灰心與恐懼。那麼,我還能夠相信誰?

  我沒有任何交通工具,公車也不可能在這種深夜繼續載客。雖然還有計程車,但新聞上有關於搭上計程車而慘遭強暴的事情也不算少,更甚者還有被殺害。如果是用雙腿步行,那些可能的搶匪或者巷道殺人魔……我吞了吞口水,右手怎麼也無法抓上眼前的門把。

  沒想到,就在我即將逃出生天之際,竟然被困在了這種問題上?這到底是什麼可笑的狀況呀!

  「……不,不會的,搞不好之前碰到的都只是幻覺而已……只要跨出這裡,就會是正常的世界……」

  ……而正常的世界,又該是什麼樣子?

  今天,無論是走路亦或是搭車,我都有可能碰到難以預料的危險。無論是新聞上所播報、亦或者新聞所沒有播報,只要我一跨出去,危險便有可能接踵而至。反觀而言,如果我待在公寓裡,除了可能的幻覺以外,至少不用擔心其他危險。只要不會有人闖進來,就完全沒有半點危險。所以,只要我把自己鎖在房間裡……

  「……我到底在想什麼啊?」

  能逃當然就該要逃!繼續待在這邊有什麼用?只要逃出去,就有機會活下去。若只是鎖在房裡,別說逃了,那根本就是一種慢性自殺!到頭來這根本就……這根本就……

  「我……我……」

  我到底……該怎麼辦?

  望著眼前的大門,我整個人如同石化一般、動彈不得。與其說這是一場思想上的辯駁,倒不如說這更像是生死抉擇。只要我走錯一步,很可能就這麼造成難以挽回的結果……這……

  「請問妳是要出去、還是想要就這麼一直擋在門口?」

  就在這個時候,一道相當不耐煩的嗓音忽然響起、嚇了我一大跳!

  「……妳沒什麼問題吧?」

  我倒退幾步,這才看出說話者到底是誰。隔著滿是髒汙與刮痕的大門玻璃,一道身影就站在門外。起先我還以為是哪個俊秀的青年,因為對方那頭俐落的短髮就像是一位可愛的帥哥。不過,當我再看到那幾乎要從拉鍊中爆滿而出的傲人雙峰時,不由得又吃驚了一下。

  「嘖。」

  雖然對方是一名身材姣好的女子,但無論是動作還是裝扮上都與男生無異,一身陳舊的工作服上更有著滿滿的機油味。她重新拉了拉自己的鴨舌帽,並緩緩從口中吹出泡泡糖時對我低語:

  「借過。」

  接著,逕自從我身旁繞過、頭也不回。

  望著對方逐漸離去的背影,我方才的擔憂彷彿像是一場笑話。我搖了搖頭,既然這位小姐都能從外頭順利走回來了,我又擔心那麼多做什麼?也真是杞人憂天。聳聳肩,我便再次搭上門把、準備離去……等等,有些事情似乎不大對勁?

  雖然我在這邊住得不算久,但最起碼也有好一段時間了。而在這段日子裡頭,那位小姐別說見過面了,我更是連看都沒看過。畢竟像是如此風格特異的傢伙,我肯定會有些印象才對,但無論我怎麼思考,都……

  「……啊?」

  當我回頭想再瞧個清楚時,我馬上對於接下來所看到的事倍感驚訝!因為那位女子哪個地方不走、偏偏選了有殺人犯的那間!

  「喂!那間是……」

  原本我想出聲警告,但萬萬沒有想到,那位女子竟然將手指輕觸唇邊、示意要我安靜下來。在這一頭霧水的情況下,我也只能跟著閉嘴照做。不管如何,現在要是吵醒任何人,對於身為女性的我們都非常不妙。

  只見女子將手伸入懷中,胸前那兩粒肉彈也跟著輕輕搖晃了起來。一陣摸索後,女子從懷中掏出了一把鑰匙。

  那是一把十分可笑的鑰匙。之所以可笑,是因為它壓根就像只會出現於童話插圖中的老舊鑰匙。銀灰色的外表毫無光澤可言,握持的環狀部份繫有一根麻繩,而其前方則是突出兩根短齒。

  無論怎麼看,那都不會像是這裡房間所使用的鑰匙。可是,女子卻在我面前將鑰匙給插入了鎖孔中。毫不費力的。

  「怎麼會……」

  姑且先不論那把巨大的鑰匙是如何插到鎖孔中的,這個女的到底想幹些什麼傻事?難不成她其實是一名小偷嗎?

  然而,正當我還在對她的行動感到不解時,那名女子已對我揮了揮手、帶著調皮的微笑走入室內……她是當真不要命了嗎!

  「嘿……喂!」

  還來不及阻止,女子已經關上了門。一時間,走廊又恢復了原本的安靜。

  「怎麼……」

  望著眼前空蕩蕩的走廊,頭頂的燈光明滅依然,穿過身軀的寒意也仍舊悚然。但,我的心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懸在那裡……是罪惡感嗎?

  明知道那地方有危險,我卻無法及時阻止無辜的人踏入其中,只能眼睜睜的看她就這麼跌入虎口。我是可以立刻前去敲門、要她趕緊出來,可當我一想到那名殺人犯也有可能因此追出、並進而威脅到自己的生命……在這當下,心中僅存的最後一點正義彷彿都會蕩然無存。

  「對不起……」

  我……好卑鄙……

  「真的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
  ——在這被無聲所佔領的狹長空間中,我又開始落下了眼淚……



 ◆            ◆



  果然,我一開始就該去報警的!

  「呼、呼、呼、呼、呼、呼、呼、呼!」

  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,我上氣不接下氣的快步跑著。縱然我與那名女子只有一面之緣,但殺人本來就該受到制裁、而無辜者更不該受到牽連!這是我早該去做的事,而我卻因為害怕而遲遲沒有任何行動……我是白癡嗎!

  「等我一下……呼、呼、呼、呼……拜託再等一下!」

  入夜的台北恍如另一座陌生的城市。街燈依舊,但人潮卻不復存在。特別是在景美這邊,橘黃的路燈照亮一切,遠方時而傳來貓叫狗吠、時而傳來引擎的高速嘶吼。這種感覺就好像城市中明明有什麼在活動,但你放眼望去、卻什麼也無法見著。

  身旁閃過幾家店面,每一間都拉下著鐵門,只剩下便利商店綻放出截然不同的鮮麗光芒。往旁瞥了一眼,男店員正在櫃台裡頭打著呵欠,過著如同往常般無聊的打工時間……呵,也真可笑。沒想到在這之前,我竟然會對這一切感到恐懼?簡直就是莫名其妙!

  明明沒有問題,卻因為跌了幾回便對一切大感害怕與猶疑?像這種毫無根據的揣測,才是真正有問題的吧!而現在,我卻得因為這個問題、去傷害到一名無辜的女子……我怎麼可以傻成這樣呀!

  「快到了!呼、呼、呼、呼、呼、呼……就在……前面!」

 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,向著前方大步一躍——我一下便跳進了警局裡頭!

  我大口大口的直喘氣,誇張的動作馬上引來了視線的關切。無論是坐在服務台內的年輕員警、甚至於一旁看著電視的中年員警,他們兩人都無不直打量著我。

  「小姐,妳沒事吧?」

  年輕員警走到我身邊親切的問道,而一旁的中年員警則是聳了聳肩、繼續看他自己的電視。而我在員警的招呼之下坐定位後,這才真算是好好能休息了一下。

  不過,我並沒有因此放鬆。有一條人命還等著我帶警察回去拯救,我怎麼可能就這樣忘記呢?在確定能好好說話之後,我馬上看著年輕員警哀求道:

  「警察先生,麻煩您幫幫忙!我家那邊有人殺人!」

  年輕員警先是看了看我、又與中年員警四目相接。然後就在我面前,他們兩人相繼大笑出聲!

  「請、請問有什麼好笑的?」

  眼見於此,我不禁面紅耳赤,不過心中還是對此感到憤怒與著急。都已經告訴他們有命案發生,為什麼身為一名警察卻是這種態度?根本是草菅人命!

  對方似乎也注意到我的不悅,年輕警員立刻停下了大笑對我問道:

  「對不起、對不起,只是這個消息實在是……噗……小姐,請問妳是情侶吵架嗎?」

  「我單身!」

  「喔?那麼,還真是對不起了。」

  雖然口裡是這麼說,但嘴角不時揚起的笑意依然令我倍感惱火。針對於此,我開始提高了音調反罵道:

  「難道你覺得我在說謊嗎?」

  「不,小姐,只是妳突然說殺人,這實在是……」

  「嘿!這裡可是景美耶,小姐!」

  另外一邊的中年員警突然插嘴道。他走了過來,嘻皮笑臉的模樣著實討打。

  「小姐,妳在這邊住多久了?」

  「五個月……那又怎樣?」

  「哈!那麼,妳肯定還不清楚景美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吧?我跟妳說,這裡會有小偷、會有變態,但是殺人犯?別逗我笑啦!妳知道我們最近處理最嚴重的案件是什麼嗎?不過就是車禍!」

  「可是我真的看到啦!就在木柵路一段那邊……」

  「木柵路一段?我上一次接到那邊有事情,不過就是有小孩順手牽羊而已呢!而且……小姐,妳是不是有什麼精神疾病而看到幻覺啦?那附近也很常有民眾報案說大半夜會有人在亂吼亂叫,上一回我一個同事去處理結果那只是有人作惡夢呢!哈!想都沒想到!」

  ……誰能告訴我,現在是怎麼回事?

  明明有人正命在旦夕,但警察卻不相信前來報案的我,反而想把一切問題歸咎於我自己的妄想?這到底是怎麼搞的?雖然我並不否認自己曾看到一些過於真實的幻覺……或者該說是特異功能。不過,用這種方式來推拖,分明是在我面前想直接吃案!這真是……這真是……

  「有人就要死了呀——!」

  一聲驚呼,那音量之大連我自己都不禁下了一跳,眼前的兩位員警亦然。不過,也因為我這麼一喊,他們兩人才真正又有了警察應有的樣子。

  「……發哥,還是我先去看看吧?局裡就麻煩你顧一下。」

  年輕員警自告奮勇的說道,只見中年員警點了點頭,什麼也沒說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繼續看著電視。而且,他還不忘偷偷瞪我一眼。

  「那麼,小姐,妳能先告訴我對方的特徵還有地點嗎?這樣子我會比較好做辨認。」

  「嗯!有危險的人是一位小姐,她是短髮且戴著鴨舌帽,身上穿了一件工作服,胸前有拉鍊的那種……」

  話還沒說完,我忽然愣住了。

  警局外閃過一個人影,雖然有些模糊,但那晃動的上圍卻令我怎麼也無法移開眼,再加上對方吊兒郎當的走路方式,實在是很像……啊!

  「……小姐?」

  繞過年輕員警的困惑,我逕自跑到了外頭,因為我想確認自己到底有沒有看錯。而且,也不知真是否為湊巧,對方似乎也注意到有人在跟著自己,開始加快了腳步。我不死心,硬是加快速度追上去,直到……

  唰——前方的身影驟然消失!一個眨眼,我的視野亦整個翻轉了過來!

  「呃?」

  當我發現到時,自己已經倒在地上,眼前正直盯著一顆拳頭……欸?等等!這、這是怎麼樣?

  「嘖,原來是妳啊?」

  在拳頭之後的,是那熟悉的嗓音、以及曾經以為會失去的臉。如同第一次見面那樣,對方不耐煩的瞪了我一眼,並順手將我從地上拉起。而於此同時,年輕員警也剛好跑了過來。

  「小姐,是發生什麼事了嗎?熟人?」

  女子先是看了我一眼,接著又看了看一旁的警察,最後,她才以不耐煩的態度轉回到我身上:

  「妳找的?」

  因為過於驚訝,所以我只能沉默的點點頭。但如果可以,我反而還想問問她到底有沒有怎樣。再怎麼說,眼前此人才剛踏入了殺人兇手的屋內,誰能想到她能夠全身而退?

  但,一邊的員警可就真是一頭霧水了。

  「小姐,妳剛剛不是才要報案嗎?現在是?」

  「那個……我……」

  我吞吞吐吐了好一會兒,良久之後,終於輕聲答道:

  「她……就是我剛剛說可能有危險的人……」

  員警瞪大了雙眼,就連那名女子也是。旋即,原本面無表情的女子忽然笑出聲來。而我則是生氣的對之怒問:

  「有什麼好笑的呀?我可是非常擔心的啊!妳剛剛就這麼走進去那個……那個殺人犯……」

  「呵呵呵,妳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啊?殺人犯?在景美這裡?」

  面對女子的調侃,我支支吾吾了好一陣子。相對於這樣的情況,一旁的員警似乎也失去了耐性。因為從我們之間的對話來看,別說有什麼案件,我更像是報假案。

  ——而且,還是一名報假案的瘋子!

  可是,這怎麼可能呢?雖然有些並非真是親眼瞧見,但至少我曾確認過、那名男子在殺人之後清理現場的事實!但,眼前這頭乳牛完好如初的站在我面前也是事實……難道,她也是共犯?

  這樣解釋的話就合情合理了!如果不是共犯,她怎麼可能會完全沒事?

  「警察先生!我確定她也是兇手!」

  指著女子,我尖聲叫道。然而,我所獲得的反應並非女子立刻被逮捕,而是兩人的一臉錯愕。

  「啊?」

  「啥?」

  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直瞪著我。對於我的指控,那位員警非但沒有採信半分,我更是能從他微瞇的雙眼嗅到敵意。很明顯,此時的我對他而言只是個瘋子。會胡言亂語有殺人犯的瘋子。

  「……小姐。」不再詢問我,員警開始轉頭問起了那名共犯:

  「請問妳們兩位認識嗎?」

  「不,我跟她沒有半點關係。」

  「不過,她說妳差點就要被人給殺掉了呢?」

  「警察先生你也幫幫忙,我看起來像是要被誰給殺掉了嗎?」

  女子無奈的聳了聳肩,那兩粒呼之欲出的雙峰也跟著晃了兩下……不是我在說,但看到男性將視線聚焦於女性胸部的一瞬間時,我多少會感到些許不悅。而且,那明擺著是要用色誘來脫罪嘛!

  「警察先生,妳別相信她!我剛剛明明就看到了,她……她進到了兇手的房間裡!她一定是共犯!逮捕她!」

  「嘿!冷靜點,好嗎?」

  一聽見員警的提醒,我也只能試圖讓自己保持理智。畢竟從他的嘴臉我可以看出來,現場對我而言十分不利——不過,這不代表我並沒有絕招。

  「拜託,警察先生,你一定得相信我!」我吞了吞口水,苦苦哀求道:

  「就在這附近而已!只要我們走到那裡、你就會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了!請相信我!」

  原本,我還以為那位女子會立刻勸阻,但她只是在一旁繼續嚼著自己的口香糖,彷彿這件事完全與自己無關一樣。

  至於員警,他則是遲疑了好一會兒。終於在最後,他低頭大嘆了一口氣:

  「說吧,地點是?」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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