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咕哇--！」
喝著沁涼的啤酒、吃著美味的小菜……這，才是真正的人生啊！
「盡量吃！盡量喝！今天這桌我請無上限啦！」
面對我這樣大吃大喝，坐我對面的死黨兼換帖的好友，阿偉，可說是看傻了眼。別說喝酒了，他就連筷子都沒動半下，只是一臉正經的看著我。
「吃啊？怎麼了？還是我臉上有沾到什麼嗎？」
阿偉一句話也沒說。他先看了看手中的啤酒、又看了看桌上堆積如山的小菜--接著，他便直接往我的額頭摸來：
「奇怪……明明沒有發燒啊？怎麼會……」
「我腦筋沒有不正常啦！」
對於阿偉如此舉動，我氣極敗壞的吼道。然而，他則是狡詐的笑了笑：
「怪怪？平常別說請客了，你這人就連早餐的三明治都要跟老闆賒帳吧？怎麼，你是中樂透了嗎？還是做了什麼報酬豐厚的工作？例如撿鮪魚之類的……」
……我聽完差點沒把口中的啤酒給噴出來！
所謂的撿鮪魚，也就是撿屍塊，是一種通常出現於交通意外事故時所必須做的工作。而工作內容，就是把現場支離破碎的屍塊全數回收……像這樣奇妙的工作能賺到不少錢，直到現在我依然無法相信……不過，這完全不是重點。
在此之前，我就在做近似於撿鮪魚的工作。而工作的報酬，就是自由！
「這不用你管！我心情好想請客，難道不行嗎？」
「是、是、是，到時候可別又嚷著沒錢啊，窮神！」
「誰跟你窮神！北七！」
「哈哈哈……啊，對了！」就像想到了什麼似的，阿偉突然叫道。
「嗯？怎麼了？」
「我啊，之前工作的時候撿到一個好玩的東西喔！」
「好玩的東西？」
「是啊！」阿偉詭異的笑了笑。不知為何，那種笑容令我毛骨悚然。
「是……是什麼啊？」
「等一下……」在說出口前，阿偉先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。雖然我不清楚會是什麼樣的東西，不過那想必是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隨便透露的玩意兒吧？例如毒品之類的。
「我啊，之前工作的時候，撿到了一具貨真價實的鮪魚喔！你覺得我這樣能賺多少？」
阿偉在我耳邊如此低語道，嚇得我當即一愣、久久無法言語。好一陣子之後，我才慢慢轉過頭、怪腔怪調的回答：
「鮪……魚？呃……那還挺稀奇的呢？我記得，一條賣出去就會有幾百萬……」
「不是那種鮪魚啦，白癡！你看看下面！」
照著他的話，我低下了頭，赫然發現桌子底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、竟然多了幾袋黑色垃圾袋！
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，那些垃圾袋看上去相當眼熟，即使上頭沾滿了沙土與草屑，不管我怎麼看，那都像是……我之前所丟掉的「垃圾」？
「你覺得，我這樣能賺多少啊？」不管我的臉色如何，阿偉興致高揚的對我問著。而我，只能用更加顫抖的聲音回問：
「什……什麼能賺……多少？」
「是啊。不管怎麼說，這些都是關鍵證物吧？如果我將這些拿到警察局……相信一定會有什麼破案獎金的，對不對？還是說，你想要自己付給我？」
勒索？我現在，正被自己的好朋友給勒索了嗎？
「別開玩笑了！你、你又沒有半點證據，憑什麼能說是我？」
我立刻起身、指著阿偉直接大罵出口。不過，他並沒有被我這樣的舉動嚇到，反而有些……變了？
「唉呀，緊張什麼？不過是說笑而已……」
在我面前的阿偉，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阿偉。
凌亂的頭髮滿是泥巴，慘白的皮膚更滿是髒汙。隨著他每一次窒息似的難聽笑聲，就會有更多泥水噴上桌……我嚇得連忙起身！
「你、你是誰！」
指著對方，我如此驚呼。不過，對方並沒有馬上回答。像是無視於我的存在，他便將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--同時，那些酒水混合著血水、自那被掏空的胸膛濺灑而出……不是吧？
阿偉竟然變成了……「他」？變成了那個被我分屍的男人？
「我說，你會不會太緊張了啊？」
對方咧嘴微笑，但我卻是一臉惶恐。因為，早該是屍體的傢伙，現在就坐在我的面前喝著酒？這……這……這根本不可能啊！
「你已經死了……你不是已經死了嗎？」
「喔？是嗎……嘻嘻嘻嘻……」
殭屍一樣的男人慢慢站了起來，一只右手還就這麼掉在了地上。我也同時對此嚇了一大跳！
「手……手！」
「嘻嘻嘻……不用太過於緊張吧？嘻嘻……再怎麼說，這也是你親手鋸下來的啊……」
於此同時，曾經熟悉的鐵鏽臭味開始四處瀰漫，而且更添加了幾分腐肉臭味……是來自對方的身上嗎？面對此種情況，我已無法再進行思考，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--逃！
但，一切行動似乎不能如我所願。正當我要拔腿逃跑時，卻赫然發現兩隻腳像被釘住一樣、寸步難移！
「嘻……不用這麼怕我吧？嘻嘻嘻嘻……」
男子的嗓音滑膩弔詭，猶如蛞蝓在耳邊搔弄似的、讓人恐懼不已。但在此時，我連聲音都喊不出來，只能發出脖子被掐住般的呻吟……旁邊呢？為什麼周圍都沒有人注意到這恐怖的狀況？於是，我立刻猛然轉頭--
--沒有？
就在我身邊，原本人來人往的情況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靜、以及我自己愈發強烈的心跳！
噗通……
噗通……
--噗通。
「嘻嘻嘻嘻嘻嘻嘻嘻……」
男人的手，搭上了我的肩。
滿是汙血、滿是泥漿、滿是碎草……滿是恐懼！
他，就這樣在我耳邊低語：
「嘻--抓到了喔？」
◆ ◆
「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--」
砰！
「呃……好痛？」
當我發現時，自己已躺在冰冷的地板上、且正望著天花板……夢？
我捏了捏臉頰，痛覺告訴我，這是事實。緩緩起身，我揉了揉痠痛的腰，接著又直倒回床上--又來了，這個惡夢。
「別再去想，那已經是七天前的事了……我已經自由了，所以……別再去想了……」
對，自從我擺脫了那具屍體之後，已足足過了一個星期。
因為罪惡感作祟，使得我一開始三天都不敢入睡，不斷死守在電視與電腦前--就為了新聞。
即使自己再怎麼篤定，心中某一個角落依然會有聲音在那邊竊竊私語：「好像還不太夠吧？有什麼地方疏漏了吧？早已經被人給發現了吧？」諸如此類的內容，對於精神無疑是最大的傷害。
但在經過一連三天的死守，電視新聞卻完全沒有相關的報導播出。而我也在此同時昏睡過去。
接連幾天就像是廢人一樣。我絕大部份的時間都拿來睡覺，食物全靠房裡剩下的零食與泡麵果腹。當然，電腦與電視依然保持著開機狀態。雖說最後結果是一無所獲，但至少我知道，自己依然是自由的--在法律上。
「這……根本就是坐活牢吧？」
足不出戶，再加上不時會將我嚇醒的夢魘。雖然我並沒有躺在監牢裡，但身心卻像是被監禁一般疲憊。這樣的後果，並非我當初所預料。
「說不定，自首會好一點？」
此話一出，我旋即用力搖了搖頭。
自首會好一點？不！根本就一點都不好！現在的我殺了人、可能吃了屍體、分屍、棄屍……先別問全部加起來會被判多少年，裡頭的任何一條拿出來都不會讓我好受！
再者，雖然並非親身經歷，但對於監獄裡頭的風氣早就有所耳聞。像我這樣瘦弱的殺人兇手要被別人以「大哥」二字稱呼？我能逃過撿肥皂的地獄或許就是三生有幸了！什麼自首？什麼自首！
「要我自首？我寧願自殺……」
口齒不清的說著，我的眼前再度一片迷茫。不知道是精神虛弱還是體內的不營養所導致，這一個星期我幾乎在半夢半醒之間度過。即使是上廁所，我也有兩次窩在浴缸就睡的記錄……也許，我真是累壞了吧？無論是對親手分屍、還有棄屍的過程。
理所當然，我也有想過跑回去查看屍體是否還在原地，但又同時擔心自己可能會被他人撞見、進而增加被懷疑的機率。而且，我甚至還想像過，要是有警察埋伏在那邊怎麼辦？
搞不好，現在之所以看不到相關新聞全都是警察所搞的鬼，就想為了讓我疏忽大意，並趁著我返回去查看時、繩之以法……這群陰險的傢伙！
「真難想像我還得花錢養這些傢伙……」
對警察產生恨意……換作是以前，我一定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那麼一天吧？仇視那些人民的保母。小時候，我還曾把路上撿到的一百塊紙鈔給交到警察局去呢。現在想想，當時那個一百塊真有回到失主的手上嗎？不，肯定沒有！那群吸食稅金又不會做事的懶蟲！
「你們就繼續在那邊等著吧！等到天荒地老、等到自己也變成枯骨為止！嘻嘻嘻嘻嘻嘻嘻……嘻？」
正當我扯開嗓門大笑沒有多久，便立刻驚覺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--我的笑聲，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詭異了？
從小到大，我的笑聲雖不算好聽，但也沒有讓人對此反感過。但到了剛剛，自己那尖銳嘶啞、如同窒息一樣的詭異笑聲，到底是怎麼回事？我可從來沒有那樣笑過！而且……
「這笑聲……似乎在哪裡聽過？」
我很不想承認，但那笑聲並非熟人所有，而是那鐵一般冰冷的夢境中、不斷迴盪的駭人嗓音--夢中的男人就是像這樣，持續對我放聲狂笑！
「喂，那只是夢吧？」
我問，對著什麼也沒有的牆壁。
「夢中的東西，不就只是夢而已嗎？不可能是現實的吧？嘻嘻……」
這個世界彷彿在旋轉，而我就在中心、跟著一同轉圈。
「嘻……就算是詛咒什麼的……也……也太可笑了吧？嘻嘻嘻……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--！」
對於這種可笑的想法，我開始笑了起來，一直笑，笑到肚子抽筋、笑到四肢發軟、笑到肌肉痠痛、笑到下巴簡直就要掉了下來……我完全就是笑個不停！
詛咒？詛咒！天呀，這一定是屍體的詛咒才讓我如此吧？這樣可笑又難聽的笑聲！這樣詭異又離奇的笑聲！那男人難不成是法老王之類的東西嗎？不然，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可笑的詛咒？貨真價實的詛咒呀！
「嘻嘻--嘻嘻嘻嘻嘻嘻嘻--嘻嘻--嘻嘻嘻--嘻--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--！」
一時間，我的視野迷濛了起來。
隨著因笑聲不斷顫抖的身軀，眼淚，也這麼跟著灑了一地--我哭了，在這難以停止的古怪笑聲之中大哭特哭！
這種事情說出去會有人信嗎？不，不會有人相信。我可以預見自己被當成精神病患的未來，並且因為殺人而在精神病院裡頭過上一輩子。雖然聽起來比坐牢好上許多，但那依然不是我所想要的。即使我這人難以創下什麼偉大的事蹟，但我情願以市井小民的身份、普普通通的過上一輩子。不是殺人魔，更不是神經病--即使現在早已身兼了那兩種身份，普通過活的願望仍舊強烈。
而當我仍沉浸在自己扭曲的哀傷中時，門鈴忽然響了起來--叮咚！
鈴聲尖銳刺耳，一瞬間讓我止住了淚水。但，我並沒有馬上起身去開門，而是坐在原地、動也不敢動……這種時候，會有什麼人想找我？
家人？朋友？還是一般的推銷員？傳教士？又或者是……警察？
呼吸頓時急促了起來，抓著棉被的雙手也在跟著顫抖。無論現在是什麼人站在外頭，我都不大想去搭理。沒有出聲，我打算就這樣等到外頭那人自行離去。
--不過，情況並非照我的意思去發展。
眼見只按一次沒用，外面那人開始按住門鈴不放，鈴聲也跟著開始尖叫不止。雖然讓人相當難受，但我寧願選擇繼續窩在床上。蓋上棉被、埋進枕頭，不管外面是誰，只要不破門而入，我就死都不開！
--沒有想到，外頭那人也因此變本加厲！
除了鈴聲大作，對方更開始用力敲起了大門！一會兒尖銳、一會兒沉重，如同魔音貫耳一般讓人難以忍受！我的天，就算是討債集團也不會這麼糾纏不清吧？
不過，至少我可以確定，目前在外頭的人絕對不會是警察……可是，會是什麼樣的傢伙如此煩人？對此，我實在是摸不著半點頭緒。
「不管是誰，快給我放棄吧……吵死了……」
不知道是上天聽見了我的願望、還是外頭那個渾蛋會使用通靈。當我如此低語時，門鈴與敲門聲同時停了下來……是終於放棄了嗎？
「先生，包裹我就放在外頭囉！」
一道嗓音自門外如此喊道、清晰宏亮，像是女孩子似的……還是比較年輕的男子呢？沒有親眼看到對方，我實在很難弄清楚來者是男是女，雖然這也不是問題所在。但，剛剛那人說的包裹是怎麼回事？
我慢慢起身，並側耳貼在大門上，只聽見愈發遙遠的腳步聲。一直到聽不見任何聲音為止，我才將大門打開了一點縫隙、向外窺探。
--沒有任何人。而且就像方才那人所說，有一個大紙箱就這麼被放在大門前……這是什麼東西啊？
在我的記憶中，這幾天並沒有訂購任何東西的印象，更何況是如此巨大的箱子？別說是一打西瓜了，裡頭就連裝個人在裡頭都可能沒有問題……等等……人？
「不會吧？」
望著眼前的箱子，我的心跳儼然凝結、不再跳動。
◆ ◆
我沒有立刻打開箱子。
裡頭的東西很重，當然也有可能是我這幾天沒有好好進食的緣故。在把箱子推入房裡時，幾乎讓我累得筋疲力竭。不過，無論裡面是什麼東西，重成這副德性絕對不會是棉被套組。
我很希望這只是一個無聊的惡作劇，例如某個無聊人寄來一箱石頭。但，整個收到包裹的過程，實在是詭異到不行。
送貨員毫無禮貌的絕命鈴聲與敲門、無需簽收與確認收貨人……還有仔細回想了一下，為什麼那人在門外喊話的口氣、就像老早知道我人躲在裡面一樣？
再看看包裹本身。紙箱上沒有寄件人、亦沒有收貨人，為什麼會理所當然的送到我手上？而且，上面也彷彿老早就計劃好這是驚喜，不要說內容物是什麼，就連「輕放輕拿」或「易碎裂物品」的警告標語都沒看到半條。你絕對猜不到裡面會是什麼--紙箱所透露的訊息，就是如此。
「至少不會是炸彈吧？」我苦笑道。
沒有滴答作響的聲音。稍微搖晃一下，只有些微的悶沉聲響，顯示裡頭的東西不算堅硬……會是用什麼填充材質的關係嗎？不打開箱子，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。
……不過，我真的沒有將之打開的意願。
如此不明確的包裹，我原本想把它退回給送貨過來的公司，但我發現不僅是寄件人，就連託運公司的資料也找不到半項？
「這到底是在玩什麼把戲？」
坦白講，對於紙箱的出現，我沒有半點好奇，只有全然的恐懼。雖然不大可能，但我卻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--對於裡頭可能裝有人……或者該說是裝有屍體的想法。
我很清楚在現實中，如此想法只能用荒唐至極四個字來形容。不過在一個星期前的經歷，卻讓我不得不開始懷疑，這個世界到底用什麼標準來界定正常與否？而我從前所過的生活又該判定為正常、還是不正常？
在我看到屍體躺在自家浴室的那瞬間，我的腦袋直覺認為這絕非正常情況所會發生的事情；不過到了現在，就算有殭屍突然充斥整個城鎮、或者是大海嘯突然來臨，我也許都能夠臨危不亂--即使是現在，箱子裡頭裝有屍體的可能未來亦是如此。
我開始能夠想像，想像這個社會長久以來不為人知的「正常」。三不五時有人會發現自己家裡的角落躺著一具屍體、三不五時有人在暗地裡偷偷處理掉屍體。每天有上百、上千、甚至上萬的屍體出現在每一戶人家中，但就是沒有人會跳出來高喊一句：「天呀！我家躺了一個不認識的死人啊！」之類的話，只因為這樣並不正常！
這是大家都明瞭的事情，無論是哪一個國家皆是如此。沒有人的家裡會突然出現屍體，更何況是一具自己完全不認識的屍體？不過，大家也都很明瞭，當所有殺人的證據指向自己時，便只代表一件事情--不用看，兇手就是你。
可是，沒有人想成為兇手。
沒有人想要坐牢。
--當然，更沒有人想要為此負責。
就算自己很清楚，屍體莫名其妙出現在家中，那麼一定跟自己脫離不了任何關係……但，內心依然會對此排斥、對此反抗--對此爭辯到底！
於是，一個不能明說的遊戲規則出現了……或者該說，「正常卻不能公佈」的社會規則出現了。
家中出現屍體，你可以有三個選擇：第一個是自首，負擔起這個突如其來的殺人罪；第二個，就是自行毀屍滅跡，繼續過自己原本的正常生活；而第三，就是把屍體偷偷「送」給別人。就像我現在收到如此大禮的情況。
「呵……什麼鬼遊戲啊？」
雖然自己也覺得很不可能，但就我現在所遭遇到的一連串事情卻逼著我如此想像。而且，我更可以猜想到送來這具屍體的傢伙、會帶著高傲且看似猥褻的神情躲在暗處偷笑！就像每一個線上遊戲裡面自認為老手的傢伙、在狂電新手時會帶著的表情一樣……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呀！
「呼、呼、呼、呼、呼……」
我要冷靜點。
現在並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，問題就在眼前，而非自身遙不可及的妄想。箱子裡面會有什麼？雖然我可以選擇直接打開來瞧瞧，但身體卻遲遲不敢有這樣的動作--我真的會害怕當自己將之打開時、看見裡面塞了一具屍體！
「呼……不可能會這樣吧？」
嘴巴上雖然這麼說，但手心仍止不住那瘋狂湧出的汗水。顫抖，自然就更不用說……或許，我還是先看看裡面是什麼、再做決定會比較好吧？
「……好。」
喀哩……喀哩……喀哩……美工刀每推出一格，我的心臟便隨之糾結了一下。望著紙箱上那道封死的膠帶，我大口大口的喘息，渾身的顫慄怎麼也無法壓抑，手汗更是如瀑布一般不斷湧出、從刀尖緩緩滴落……好一會兒之後，我終於將恐懼隨著口水嚥下、動刀。
啪。一聲清脆，銳利的刀尖很快便切入了膠帶之中，但我的右手卻遲遲無法移動。我能清楚感覺到，恐懼正隨著血管的脈動瘋狂顫抖著……這是一種預知的感覺嗎？我可以感覺到，這一刀只要一下去，我肯定會對這樣的決定後悔終生。但若不下刀，又該如何思考下一步如何前進？
--選擇，似乎從開始就已經決定好了。
「我去你的！」
隨著這樣一句狼狽的咒罵，我的右手也跟著猛然揮下--唰！
箱子應聲打開、而我也旋即向後一跳……呃？
「這……什麼東西啊？」
我原本以為，自己會看到一片血肉模糊的慘狀，因為這幾天的噩夢不斷如此告訴我，屍體會回來，並且像個殭屍一樣對我窮追不捨。不過，在我眼前的，竟然是……一箱蕃茄？而且還是牛蕃茄！
「這算是整人遊戲嗎？」
我問著，但眼前那跟棒球一般大的牛蕃茄並不會回答我。以顫抖的右手，我抓了其中一顆起來。
我看了看。
我聞了聞。
而且，我還舔上了一口。
無論我做什麼，牛蕃茄並沒有在我手中爆炸，也沒有反過來咬我一口。它只是顆普通的牛蕃茄……問題是，誰會莫名其妙寄給我這麼一大箱牛蕃茄？
我稍微翻找了一下箱內，除了牛蕃茄還是牛蕃茄，並沒有留下任何字條或其他東西，就連箱子內也沒有寫上任何字句……除了這些牛蕃茄之外，還真的什麼線索都沒有！
「算了，至少比真有什麼東西還要好太多了……」
我嘆了一口氣，整個人直往床上倒了下去。面對這狗屁倒灶的怪事，我想我還是多睡幾個小時還比較妥當。但就在我正要闔上眼時，門鈴又突然響了起來。
與方才無禮的送貨員不同，這次只按了一次便不再有任何動靜。我在床上低哼了一聲，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爬了起來。
「誰啊？」
衝著外頭，我怒氣沖沖喊了一聲，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。從大門上的窺視孔往外看去，人確實就這麼站在外頭，不過因為逆著光的關係，我沒辦法看出對方的臉孔，只能從髮型與身形來判斷很可能是一名男子……高高瘦瘦、頭髮凌亂不堪的男子……怪了？雖然總覺得有些眼熟，但在氣頭上的我並沒有對此深思太多。
「到底是誰啊？」
我又不耐煩的問了一次，但對方依然沒有任何回答，只是沉默的站在外邊。別無他法的情況下，我只好直接將門打開……咦？
……碰喀！
就在我把門打開的剎那間，門外那名男子竟然就這樣倒了進來？
面對這樣的情況，我雖然有點傻眼，但卻同時感到相當憤怒。再怎麼說，吭都不吭一聲就這樣倒在別人家門口，根本就是在找碴吧！我一邊罵著：「搞什麼鬼呀！」、一邊動手要扶起這奇怪的傢伙。哪知道就在我一將之拉起時，突然間……斷了？
「這……這個是……」
是我太過用力嗎？還是男子本身太過於脆弱？就在我拉起男子的左手時，他的左手就像壞掉的機器人玩具般、應聲脫落！
望著手中那隻斷手，我徹底愣住了，有好一段時間無法自己……這是搞笑嗎？整人嗎？是不是有哪一個攝影機正對著我拍攝？我很希望自己真是被惡整的無辜民眾，但那位倒下去的男子不但沒有起身對我大笑、周圍更沒有其他像是主持人一樣的白目傢伙、大聲對我宣佈「恭喜，你被整了！」這樣的智障話。公寓裡頭相當安靜，除了我身上的顫抖與心跳，附近完全聽不見半點聲響，而且……
這……這……這根本不是道具啊！
我嚇得連忙把那只斷手丟開！然而，我心裡並不害怕斷手本身，而是害怕自己的指紋沾在上頭！我的天，難不成當真跟我想的一樣、有人在暗地裡想要把殺人罪嫁禍於我？如果是真的話，直接把屍體立在門口的手法也太過大膽了吧！
怎麼辦？我現在應該大叫嗎？可是，說自己門口突然就多了這一具屍體，真會有人相信嗎？而且，不久前我才剛棄屍過，倘若真查起來，到時候算到我頭上又該怎麼辦？在別無他法的情況下，我只能立刻起身、迅速把大門給關起來！
噗通！噗通！噗通！噗通！心臟就像要爆炸似的、撞擊著整個胸腔，在關上門後的幾分鐘之內，我只能靠在門上、久久無法保持冷靜……我到底是哪裡得罪誰了？不到兩個星期，我竟然前後就碰上了兩具屍體！而且人還不是我殺的！
「應該、應該不會有人看到吧？不會吧？如果給人看到怎麼辦？那麼明顯……剛剛到底有沒有人經過？會不會懷疑我啊？不會吧？不會吧？不會吧？不會吧？不會吧？不會吧？不會吧？不會吧？」
我抱緊著腦袋，口中只能這麼歇斯底里重複著同樣的話。可是，不管我怎麼問，那箱牛蕃茄依然保持沉默。
它們不會回答。
因為，它們只是顆牛蕃茄。這我相當清楚。
--不過，這並不代表我不會向牛蕃茄尋求協助……即使它們就連自己是蔬菜或水果都搞不清楚。
被逼到只能找牛蕃茄求助，是意味著我已經瘋了？還是對於他人早已失去了信任？亦或者以我的條件，壓根無法取得其他人對我的信任吧？而且在心底深處，我甚至開始認為這一切的一切，會不會就是我身旁的熟人所為？
朋友？不過就是寒暄交流過幾句的幾個人罷了。
家人？不過就是流有同樣血液的傢伙罷了。
真要說來，為了利益而去傷害他人，這些案例不就在新聞中尋常可見嗎？只不過即將被討論的對象換成了自己而已……那麼，這其中又牽扯到了多少利益呢？
我得承認，自己真不是個像樣的傢伙。如果說要犧牲誰來完成什麼事情的話，自己被當作棄子的機率還真是高到不像話。只不過……像栽贓殺人這種事，到底是為了什麼？我不懂……我還真的是不懂！
而且，我所搞不懂的事情還有另外一個。
那是在我回過神來、也就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了。如同夢裡不斷提醒我的一樣，男子又回到了我的身邊、緊抓著我不放--他，就是方才倒進房裡的那具屍體。
◆ 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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喝著沁涼的啤酒、吃著美味的小菜……這，才是真正的人生啊！
「盡量吃！盡量喝！今天這桌我請無上限啦！」
面對我這樣大吃大喝，坐我對面的死黨兼換帖的好友，阿偉，可說是看傻了眼。別說喝酒了，他就連筷子都沒動半下，只是一臉正經的看著我。
「吃啊？怎麼了？還是我臉上有沾到什麼嗎？」
阿偉一句話也沒說。他先看了看手中的啤酒、又看了看桌上堆積如山的小菜--接著，他便直接往我的額頭摸來：
「奇怪……明明沒有發燒啊？怎麼會……」
「我腦筋沒有不正常啦！」
對於阿偉如此舉動，我氣極敗壞的吼道。然而，他則是狡詐的笑了笑：
「怪怪？平常別說請客了，你這人就連早餐的三明治都要跟老闆賒帳吧？怎麼，你是中樂透了嗎？還是做了什麼報酬豐厚的工作？例如撿鮪魚之類的……」
……我聽完差點沒把口中的啤酒給噴出來！
所謂的撿鮪魚，也就是撿屍塊，是一種通常出現於交通意外事故時所必須做的工作。而工作內容，就是把現場支離破碎的屍塊全數回收……像這樣奇妙的工作能賺到不少錢，直到現在我依然無法相信……不過，這完全不是重點。
在此之前，我就在做近似於撿鮪魚的工作。而工作的報酬，就是自由！
「這不用你管！我心情好想請客，難道不行嗎？」
「是、是、是，到時候可別又嚷著沒錢啊，窮神！」
「誰跟你窮神！北七！」
「哈哈哈……啊，對了！」就像想到了什麼似的，阿偉突然叫道。
「嗯？怎麼了？」
「我啊，之前工作的時候撿到一個好玩的東西喔！」
「好玩的東西？」
「是啊！」阿偉詭異的笑了笑。不知為何，那種笑容令我毛骨悚然。
「是……是什麼啊？」
「等一下……」在說出口前，阿偉先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。雖然我不清楚會是什麼樣的東西，不過那想必是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隨便透露的玩意兒吧？例如毒品之類的。
「我啊，之前工作的時候，撿到了一具貨真價實的鮪魚喔！你覺得我這樣能賺多少？」
阿偉在我耳邊如此低語道，嚇得我當即一愣、久久無法言語。好一陣子之後，我才慢慢轉過頭、怪腔怪調的回答：
「鮪……魚？呃……那還挺稀奇的呢？我記得，一條賣出去就會有幾百萬……」
「不是那種鮪魚啦，白癡！你看看下面！」
照著他的話，我低下了頭，赫然發現桌子底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、竟然多了幾袋黑色垃圾袋！
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，那些垃圾袋看上去相當眼熟，即使上頭沾滿了沙土與草屑，不管我怎麼看，那都像是……我之前所丟掉的「垃圾」？
「你覺得，我這樣能賺多少啊？」不管我的臉色如何，阿偉興致高揚的對我問著。而我，只能用更加顫抖的聲音回問：
「什……什麼能賺……多少？」
「是啊。不管怎麼說，這些都是關鍵證物吧？如果我將這些拿到警察局……相信一定會有什麼破案獎金的，對不對？還是說，你想要自己付給我？」
勒索？我現在，正被自己的好朋友給勒索了嗎？
「別開玩笑了！你、你又沒有半點證據，憑什麼能說是我？」
我立刻起身、指著阿偉直接大罵出口。不過，他並沒有被我這樣的舉動嚇到，反而有些……變了？
「唉呀，緊張什麼？不過是說笑而已……」
在我面前的阿偉，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阿偉。
凌亂的頭髮滿是泥巴，慘白的皮膚更滿是髒汙。隨著他每一次窒息似的難聽笑聲，就會有更多泥水噴上桌……我嚇得連忙起身！
「你、你是誰！」
指著對方，我如此驚呼。不過，對方並沒有馬上回答。像是無視於我的存在，他便將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--同時，那些酒水混合著血水、自那被掏空的胸膛濺灑而出……不是吧？
阿偉竟然變成了……「他」？變成了那個被我分屍的男人？
「我說，你會不會太緊張了啊？」
對方咧嘴微笑，但我卻是一臉惶恐。因為，早該是屍體的傢伙，現在就坐在我的面前喝著酒？這……這……這根本不可能啊！
「你已經死了……你不是已經死了嗎？」
「喔？是嗎……嘻嘻嘻嘻……」
殭屍一樣的男人慢慢站了起來，一只右手還就這麼掉在了地上。我也同時對此嚇了一大跳！
「手……手！」
「嘻嘻嘻……不用太過於緊張吧？嘻嘻……再怎麼說，這也是你親手鋸下來的啊……」
於此同時，曾經熟悉的鐵鏽臭味開始四處瀰漫，而且更添加了幾分腐肉臭味……是來自對方的身上嗎？面對此種情況，我已無法再進行思考，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--逃！
但，一切行動似乎不能如我所願。正當我要拔腿逃跑時，卻赫然發現兩隻腳像被釘住一樣、寸步難移！
「嘻……不用這麼怕我吧？嘻嘻嘻嘻……」
男子的嗓音滑膩弔詭，猶如蛞蝓在耳邊搔弄似的、讓人恐懼不已。但在此時，我連聲音都喊不出來，只能發出脖子被掐住般的呻吟……旁邊呢？為什麼周圍都沒有人注意到這恐怖的狀況？於是，我立刻猛然轉頭--
--沒有？
就在我身邊，原本人來人往的情況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靜、以及我自己愈發強烈的心跳！
噗通……
噗通……
--噗通。
「嘻嘻嘻嘻嘻嘻嘻嘻……」
男人的手，搭上了我的肩。
滿是汙血、滿是泥漿、滿是碎草……滿是恐懼！
他，就這樣在我耳邊低語：
「嘻--抓到了喔？」
◆ ◆
「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--」
砰！
「呃……好痛？」
當我發現時，自己已躺在冰冷的地板上、且正望著天花板……夢？
我捏了捏臉頰，痛覺告訴我，這是事實。緩緩起身，我揉了揉痠痛的腰，接著又直倒回床上--又來了，這個惡夢。
「別再去想，那已經是七天前的事了……我已經自由了，所以……別再去想了……」
對，自從我擺脫了那具屍體之後，已足足過了一個星期。
因為罪惡感作祟，使得我一開始三天都不敢入睡，不斷死守在電視與電腦前--就為了新聞。
即使自己再怎麼篤定，心中某一個角落依然會有聲音在那邊竊竊私語：「好像還不太夠吧？有什麼地方疏漏了吧？早已經被人給發現了吧？」諸如此類的內容，對於精神無疑是最大的傷害。
但在經過一連三天的死守，電視新聞卻完全沒有相關的報導播出。而我也在此同時昏睡過去。
接連幾天就像是廢人一樣。我絕大部份的時間都拿來睡覺，食物全靠房裡剩下的零食與泡麵果腹。當然，電腦與電視依然保持著開機狀態。雖說最後結果是一無所獲，但至少我知道，自己依然是自由的--在法律上。
「這……根本就是坐活牢吧？」
足不出戶，再加上不時會將我嚇醒的夢魘。雖然我並沒有躺在監牢裡，但身心卻像是被監禁一般疲憊。這樣的後果，並非我當初所預料。
「說不定，自首會好一點？」
此話一出，我旋即用力搖了搖頭。
自首會好一點？不！根本就一點都不好！現在的我殺了人、可能吃了屍體、分屍、棄屍……先別問全部加起來會被判多少年，裡頭的任何一條拿出來都不會讓我好受！
再者，雖然並非親身經歷，但對於監獄裡頭的風氣早就有所耳聞。像我這樣瘦弱的殺人兇手要被別人以「大哥」二字稱呼？我能逃過撿肥皂的地獄或許就是三生有幸了！什麼自首？什麼自首！
「要我自首？我寧願自殺……」
口齒不清的說著，我的眼前再度一片迷茫。不知道是精神虛弱還是體內的不營養所導致，這一個星期我幾乎在半夢半醒之間度過。即使是上廁所，我也有兩次窩在浴缸就睡的記錄……也許，我真是累壞了吧？無論是對親手分屍、還有棄屍的過程。
理所當然，我也有想過跑回去查看屍體是否還在原地，但又同時擔心自己可能會被他人撞見、進而增加被懷疑的機率。而且，我甚至還想像過，要是有警察埋伏在那邊怎麼辦？
搞不好，現在之所以看不到相關新聞全都是警察所搞的鬼，就想為了讓我疏忽大意，並趁著我返回去查看時、繩之以法……這群陰險的傢伙！
「真難想像我還得花錢養這些傢伙……」
對警察產生恨意……換作是以前，我一定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那麼一天吧？仇視那些人民的保母。小時候，我還曾把路上撿到的一百塊紙鈔給交到警察局去呢。現在想想，當時那個一百塊真有回到失主的手上嗎？不，肯定沒有！那群吸食稅金又不會做事的懶蟲！
「你們就繼續在那邊等著吧！等到天荒地老、等到自己也變成枯骨為止！嘻嘻嘻嘻嘻嘻嘻……嘻？」
正當我扯開嗓門大笑沒有多久，便立刻驚覺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--我的笑聲，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詭異了？
從小到大，我的笑聲雖不算好聽，但也沒有讓人對此反感過。但到了剛剛，自己那尖銳嘶啞、如同窒息一樣的詭異笑聲，到底是怎麼回事？我可從來沒有那樣笑過！而且……
「這笑聲……似乎在哪裡聽過？」
我很不想承認，但那笑聲並非熟人所有，而是那鐵一般冰冷的夢境中、不斷迴盪的駭人嗓音--夢中的男人就是像這樣，持續對我放聲狂笑！
「喂，那只是夢吧？」
我問，對著什麼也沒有的牆壁。
「夢中的東西，不就只是夢而已嗎？不可能是現實的吧？嘻嘻……」
這個世界彷彿在旋轉，而我就在中心、跟著一同轉圈。
「嘻……就算是詛咒什麼的……也……也太可笑了吧？嘻嘻嘻……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--！」
對於這種可笑的想法，我開始笑了起來，一直笑，笑到肚子抽筋、笑到四肢發軟、笑到肌肉痠痛、笑到下巴簡直就要掉了下來……我完全就是笑個不停！
詛咒？詛咒！天呀，這一定是屍體的詛咒才讓我如此吧？這樣可笑又難聽的笑聲！這樣詭異又離奇的笑聲！那男人難不成是法老王之類的東西嗎？不然，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可笑的詛咒？貨真價實的詛咒呀！
「嘻嘻--嘻嘻嘻嘻嘻嘻嘻--嘻嘻--嘻嘻嘻--嘻--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--！」
一時間，我的視野迷濛了起來。
隨著因笑聲不斷顫抖的身軀，眼淚，也這麼跟著灑了一地--我哭了，在這難以停止的古怪笑聲之中大哭特哭！
這種事情說出去會有人信嗎？不，不會有人相信。我可以預見自己被當成精神病患的未來，並且因為殺人而在精神病院裡頭過上一輩子。雖然聽起來比坐牢好上許多，但那依然不是我所想要的。即使我這人難以創下什麼偉大的事蹟，但我情願以市井小民的身份、普普通通的過上一輩子。不是殺人魔，更不是神經病--即使現在早已身兼了那兩種身份，普通過活的願望仍舊強烈。
而當我仍沉浸在自己扭曲的哀傷中時，門鈴忽然響了起來--叮咚！
鈴聲尖銳刺耳，一瞬間讓我止住了淚水。但，我並沒有馬上起身去開門，而是坐在原地、動也不敢動……這種時候，會有什麼人想找我？
家人？朋友？還是一般的推銷員？傳教士？又或者是……警察？
呼吸頓時急促了起來，抓著棉被的雙手也在跟著顫抖。無論現在是什麼人站在外頭，我都不大想去搭理。沒有出聲，我打算就這樣等到外頭那人自行離去。
--不過，情況並非照我的意思去發展。
眼見只按一次沒用，外面那人開始按住門鈴不放，鈴聲也跟著開始尖叫不止。雖然讓人相當難受，但我寧願選擇繼續窩在床上。蓋上棉被、埋進枕頭，不管外面是誰，只要不破門而入，我就死都不開！
--沒有想到，外頭那人也因此變本加厲！
除了鈴聲大作，對方更開始用力敲起了大門！一會兒尖銳、一會兒沉重，如同魔音貫耳一般讓人難以忍受！我的天，就算是討債集團也不會這麼糾纏不清吧？
不過，至少我可以確定，目前在外頭的人絕對不會是警察……可是，會是什麼樣的傢伙如此煩人？對此，我實在是摸不著半點頭緒。
「不管是誰，快給我放棄吧……吵死了……」
不知道是上天聽見了我的願望、還是外頭那個渾蛋會使用通靈。當我如此低語時，門鈴與敲門聲同時停了下來……是終於放棄了嗎？
「先生，包裹我就放在外頭囉！」
一道嗓音自門外如此喊道、清晰宏亮，像是女孩子似的……還是比較年輕的男子呢？沒有親眼看到對方，我實在很難弄清楚來者是男是女，雖然這也不是問題所在。但，剛剛那人說的包裹是怎麼回事？
我慢慢起身，並側耳貼在大門上，只聽見愈發遙遠的腳步聲。一直到聽不見任何聲音為止，我才將大門打開了一點縫隙、向外窺探。
--沒有任何人。而且就像方才那人所說，有一個大紙箱就這麼被放在大門前……這是什麼東西啊？
在我的記憶中，這幾天並沒有訂購任何東西的印象，更何況是如此巨大的箱子？別說是一打西瓜了，裡頭就連裝個人在裡頭都可能沒有問題……等等……人？
「不會吧？」
望著眼前的箱子，我的心跳儼然凝結、不再跳動。
◆ ◆
我沒有立刻打開箱子。
裡頭的東西很重，當然也有可能是我這幾天沒有好好進食的緣故。在把箱子推入房裡時，幾乎讓我累得筋疲力竭。不過，無論裡面是什麼東西，重成這副德性絕對不會是棉被套組。
我很希望這只是一個無聊的惡作劇，例如某個無聊人寄來一箱石頭。但，整個收到包裹的過程，實在是詭異到不行。
送貨員毫無禮貌的絕命鈴聲與敲門、無需簽收與確認收貨人……還有仔細回想了一下，為什麼那人在門外喊話的口氣、就像老早知道我人躲在裡面一樣？
再看看包裹本身。紙箱上沒有寄件人、亦沒有收貨人，為什麼會理所當然的送到我手上？而且，上面也彷彿老早就計劃好這是驚喜，不要說內容物是什麼，就連「輕放輕拿」或「易碎裂物品」的警告標語都沒看到半條。你絕對猜不到裡面會是什麼--紙箱所透露的訊息，就是如此。
「至少不會是炸彈吧？」我苦笑道。
沒有滴答作響的聲音。稍微搖晃一下，只有些微的悶沉聲響，顯示裡頭的東西不算堅硬……會是用什麼填充材質的關係嗎？不打開箱子，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。
……不過，我真的沒有將之打開的意願。
如此不明確的包裹，我原本想把它退回給送貨過來的公司，但我發現不僅是寄件人，就連託運公司的資料也找不到半項？
「這到底是在玩什麼把戲？」
坦白講，對於紙箱的出現，我沒有半點好奇，只有全然的恐懼。雖然不大可能，但我卻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--對於裡頭可能裝有人……或者該說是裝有屍體的想法。
我很清楚在現實中，如此想法只能用荒唐至極四個字來形容。不過在一個星期前的經歷，卻讓我不得不開始懷疑，這個世界到底用什麼標準來界定正常與否？而我從前所過的生活又該判定為正常、還是不正常？
在我看到屍體躺在自家浴室的那瞬間，我的腦袋直覺認為這絕非正常情況所會發生的事情；不過到了現在，就算有殭屍突然充斥整個城鎮、或者是大海嘯突然來臨，我也許都能夠臨危不亂--即使是現在，箱子裡頭裝有屍體的可能未來亦是如此。
我開始能夠想像，想像這個社會長久以來不為人知的「正常」。三不五時有人會發現自己家裡的角落躺著一具屍體、三不五時有人在暗地裡偷偷處理掉屍體。每天有上百、上千、甚至上萬的屍體出現在每一戶人家中，但就是沒有人會跳出來高喊一句：「天呀！我家躺了一個不認識的死人啊！」之類的話，只因為這樣並不正常！
這是大家都明瞭的事情，無論是哪一個國家皆是如此。沒有人的家裡會突然出現屍體，更何況是一具自己完全不認識的屍體？不過，大家也都很明瞭，當所有殺人的證據指向自己時，便只代表一件事情--不用看，兇手就是你。
可是，沒有人想成為兇手。
沒有人想要坐牢。
--當然，更沒有人想要為此負責。
就算自己很清楚，屍體莫名其妙出現在家中，那麼一定跟自己脫離不了任何關係……但，內心依然會對此排斥、對此反抗--對此爭辯到底！
於是，一個不能明說的遊戲規則出現了……或者該說，「正常卻不能公佈」的社會規則出現了。
家中出現屍體，你可以有三個選擇：第一個是自首，負擔起這個突如其來的殺人罪；第二個，就是自行毀屍滅跡，繼續過自己原本的正常生活；而第三，就是把屍體偷偷「送」給別人。就像我現在收到如此大禮的情況。
「呵……什麼鬼遊戲啊？」
雖然自己也覺得很不可能，但就我現在所遭遇到的一連串事情卻逼著我如此想像。而且，我更可以猜想到送來這具屍體的傢伙、會帶著高傲且看似猥褻的神情躲在暗處偷笑！就像每一個線上遊戲裡面自認為老手的傢伙、在狂電新手時會帶著的表情一樣……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呀！
「呼、呼、呼、呼、呼……」
我要冷靜點。
現在並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，問題就在眼前，而非自身遙不可及的妄想。箱子裡面會有什麼？雖然我可以選擇直接打開來瞧瞧，但身體卻遲遲不敢有這樣的動作--我真的會害怕當自己將之打開時、看見裡面塞了一具屍體！
「呼……不可能會這樣吧？」
嘴巴上雖然這麼說，但手心仍止不住那瘋狂湧出的汗水。顫抖，自然就更不用說……或許，我還是先看看裡面是什麼、再做決定會比較好吧？
「……好。」
喀哩……喀哩……喀哩……美工刀每推出一格，我的心臟便隨之糾結了一下。望著紙箱上那道封死的膠帶，我大口大口的喘息，渾身的顫慄怎麼也無法壓抑，手汗更是如瀑布一般不斷湧出、從刀尖緩緩滴落……好一會兒之後，我終於將恐懼隨著口水嚥下、動刀。
啪。一聲清脆，銳利的刀尖很快便切入了膠帶之中，但我的右手卻遲遲無法移動。我能清楚感覺到，恐懼正隨著血管的脈動瘋狂顫抖著……這是一種預知的感覺嗎？我可以感覺到，這一刀只要一下去，我肯定會對這樣的決定後悔終生。但若不下刀，又該如何思考下一步如何前進？
--選擇，似乎從開始就已經決定好了。
「我去你的！」
隨著這樣一句狼狽的咒罵，我的右手也跟著猛然揮下--唰！
箱子應聲打開、而我也旋即向後一跳……呃？
「這……什麼東西啊？」
我原本以為，自己會看到一片血肉模糊的慘狀，因為這幾天的噩夢不斷如此告訴我，屍體會回來，並且像個殭屍一樣對我窮追不捨。不過，在我眼前的，竟然是……一箱蕃茄？而且還是牛蕃茄！
「這算是整人遊戲嗎？」
我問著，但眼前那跟棒球一般大的牛蕃茄並不會回答我。以顫抖的右手，我抓了其中一顆起來。
我看了看。
我聞了聞。
而且，我還舔上了一口。
無論我做什麼，牛蕃茄並沒有在我手中爆炸，也沒有反過來咬我一口。它只是顆普通的牛蕃茄……問題是，誰會莫名其妙寄給我這麼一大箱牛蕃茄？
我稍微翻找了一下箱內，除了牛蕃茄還是牛蕃茄，並沒有留下任何字條或其他東西，就連箱子內也沒有寫上任何字句……除了這些牛蕃茄之外，還真的什麼線索都沒有！
「算了，至少比真有什麼東西還要好太多了……」
我嘆了一口氣，整個人直往床上倒了下去。面對這狗屁倒灶的怪事，我想我還是多睡幾個小時還比較妥當。但就在我正要闔上眼時，門鈴又突然響了起來。
與方才無禮的送貨員不同，這次只按了一次便不再有任何動靜。我在床上低哼了一聲，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爬了起來。
「誰啊？」
衝著外頭，我怒氣沖沖喊了一聲，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。從大門上的窺視孔往外看去，人確實就這麼站在外頭，不過因為逆著光的關係，我沒辦法看出對方的臉孔，只能從髮型與身形來判斷很可能是一名男子……高高瘦瘦、頭髮凌亂不堪的男子……怪了？雖然總覺得有些眼熟，但在氣頭上的我並沒有對此深思太多。
「到底是誰啊？」
我又不耐煩的問了一次，但對方依然沒有任何回答，只是沉默的站在外邊。別無他法的情況下，我只好直接將門打開……咦？
……碰喀！
就在我把門打開的剎那間，門外那名男子竟然就這樣倒了進來？
面對這樣的情況，我雖然有點傻眼，但卻同時感到相當憤怒。再怎麼說，吭都不吭一聲就這樣倒在別人家門口，根本就是在找碴吧！我一邊罵著：「搞什麼鬼呀！」、一邊動手要扶起這奇怪的傢伙。哪知道就在我一將之拉起時，突然間……斷了？
「這……這個是……」
是我太過用力嗎？還是男子本身太過於脆弱？就在我拉起男子的左手時，他的左手就像壞掉的機器人玩具般、應聲脫落！
望著手中那隻斷手，我徹底愣住了，有好一段時間無法自己……這是搞笑嗎？整人嗎？是不是有哪一個攝影機正對著我拍攝？我很希望自己真是被惡整的無辜民眾，但那位倒下去的男子不但沒有起身對我大笑、周圍更沒有其他像是主持人一樣的白目傢伙、大聲對我宣佈「恭喜，你被整了！」這樣的智障話。公寓裡頭相當安靜，除了我身上的顫抖與心跳，附近完全聽不見半點聲響，而且……
這……這……這根本不是道具啊！
我嚇得連忙把那只斷手丟開！然而，我心裡並不害怕斷手本身，而是害怕自己的指紋沾在上頭！我的天，難不成當真跟我想的一樣、有人在暗地裡想要把殺人罪嫁禍於我？如果是真的話，直接把屍體立在門口的手法也太過大膽了吧！
怎麼辦？我現在應該大叫嗎？可是，說自己門口突然就多了這一具屍體，真會有人相信嗎？而且，不久前我才剛棄屍過，倘若真查起來，到時候算到我頭上又該怎麼辦？在別無他法的情況下，我只能立刻起身、迅速把大門給關起來！
噗通！噗通！噗通！噗通！心臟就像要爆炸似的、撞擊著整個胸腔，在關上門後的幾分鐘之內，我只能靠在門上、久久無法保持冷靜……我到底是哪裡得罪誰了？不到兩個星期，我竟然前後就碰上了兩具屍體！而且人還不是我殺的！
「應該、應該不會有人看到吧？不會吧？如果給人看到怎麼辦？那麼明顯……剛剛到底有沒有人經過？會不會懷疑我啊？不會吧？不會吧？不會吧？不會吧？不會吧？不會吧？不會吧？不會吧？」
我抱緊著腦袋，口中只能這麼歇斯底里重複著同樣的話。可是，不管我怎麼問，那箱牛蕃茄依然保持沉默。
它們不會回答。
因為，它們只是顆牛蕃茄。這我相當清楚。
--不過，這並不代表我不會向牛蕃茄尋求協助……即使它們就連自己是蔬菜或水果都搞不清楚。
被逼到只能找牛蕃茄求助，是意味著我已經瘋了？還是對於他人早已失去了信任？亦或者以我的條件，壓根無法取得其他人對我的信任吧？而且在心底深處，我甚至開始認為這一切的一切，會不會就是我身旁的熟人所為？
朋友？不過就是寒暄交流過幾句的幾個人罷了。
家人？不過就是流有同樣血液的傢伙罷了。
真要說來，為了利益而去傷害他人，這些案例不就在新聞中尋常可見嗎？只不過即將被討論的對象換成了自己而已……那麼，這其中又牽扯到了多少利益呢？
我得承認，自己真不是個像樣的傢伙。如果說要犧牲誰來完成什麼事情的話，自己被當作棄子的機率還真是高到不像話。只不過……像栽贓殺人這種事，到底是為了什麼？我不懂……我還真的是不懂！
而且，我所搞不懂的事情還有另外一個。
那是在我回過神來、也就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了。如同夢裡不斷提醒我的一樣，男子又回到了我的身邊、緊抓著我不放--他，就是方才倒進房裡的那具屍體。
◆ 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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